深圳的七月，空气像一块拧不干的湿抹布，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林晚星拖着那个掉了一只万向轮的行李箱，站在华强北地铁站C口的台阶上，看着眼前汹涌的人潮，突然有种踩空的眩晕感。
行李箱的拉杆硌得手心发红，那是她用了三年的旧箱子，当初偷偷收拾时，特意选了最不起眼的黑色。此刻箱子底部的破洞正随着她的动作，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条笨拙的尾巴。她下意识攥紧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高铁票，边缘被汗水浸得发潮，深圳北站到福田站的区间票价是7块钱，这是她目前能精准掌控的、为数不多的数字之一。
周围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粤语的叫卖声、电动车的鸣笛声、商铺里震耳的促销音乐，还有夹杂着各地口音的讨价还价。林晚星深吸一口气，闻到的是劣质香水、油炸食品和汽车尾气混合的味道，与家里常年飘散的白茶香氛形成尖锐的对比。她的白T恤后背己经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单薄的肩胛骨，这让她想起昨晚在别墅衣帽间里，那些连吊牌都没拆的真丝衬衫。
"靓女，要手机膜吗？十块钱三张！"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突然凑过来，手里举着花花绿绿的包装。林晚星吓得后退半步，行李箱的破轮子在台阶上磕出"咔哒"一声。男人见她躲闪，撇撇嘴转身去问下一个路人，嘴里嘟囔着"穿得挺干净，原来是个穷学生"。
穷学生。这个词让林晚星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确实刚结束高中生涯，却早己习惯了"林小姐"的称呼。就在三天前，别墅区的张妈还毕恭毕敬地帮她熨烫定制校服，说"我们晚星穿什么都好看"。而现在，她穿着网购的39块钱T恤，站在这片嘈杂的街头，连一个卖手机膜的都能轻易看穿她的窘迫。
她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行李箱的破轮子每转一圈就发出"吱呀"的呻吟。路过一家玻璃幕墙的商场时，林晚星下意识放慢脚步。橱窗里的模特穿着藕粉色的连衣裙，领口镶着细碎的水钻，让她想起十五岁生日时，父亲送她的那条Dior礼服。那天她站在宴会厅中央，被一群人夸赞"像个小公主"，而现在，她连凑近看一眼橱窗的勇气都没有——玻璃映出的影子里，她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城中村怎么走？"她拦住一个穿蓝色工装的大叔，声音细若蚊蚋。大叔抬手指了指斜前方的巷子："首走到底，看到那个红色牌坊就是。"他打量她的眼神带着疑惑，"小姑娘，去那边找人？"
"嗯，找朋友。"林晚星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说谎让她的耳根发烫，这是她十七年来很少做的事。在以前的圈子里，谎言是需要精心编织的，比如"昨晚的派对我提前走了"，或者"这支口红是妈妈送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去向都要编造。
穿过那条挂满褪色广告牌的巷子，空气里的霉味越来越浓。两侧的握手楼把天空切割成狭长的条形，晾晒的衣服从楼顶上垂下来，像五颜六色的旗帜——粉色的内衣、蓝色的工装裤、印着卡通图案的儿童T恤，在热风里摇摇晃晃。林晚星数着脚下的石板路，每块砖缝里都嵌着烟蒂和瓜子壳，有几只蟑螂飞快地从她脚边窜过，吓得她猛地跳起来，行李箱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三十块一晚，要住吗？"一个叼着烟的中年女人倚在"平安旅馆"的招牌下，眼神浑浊地上下打量她。招牌上的"平安"两个字掉了偏旁，变成了"平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林晚星点点头，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跌落云端之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跟着女人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二楼的走廊里堆着纸箱和旧家具，墙角的蜘蛛网上挂着灰尘，她甚至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鼾声。女人打开最里面的房门，一股混合着潮湿和油烟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大约只有五平米，一张掉漆的木板床占去了大半空间，窗户正对着另一栋楼的后墙，中间只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阳台上堆放的垃圾桶。
"厕所在楼下，热水限时供应。"女人把钥匙扔在床头柜上，"先交钱。"
林晚星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三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这是她昨晚特意从银行卡里取出来的零钱。看着女人捏着钱转身离开，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就在昨天，她的钱包里还装着父亲给的副卡，额度足够买下这整条巷子的旅馆，而现在，她要为三十块钱的床位精打细算。
她把行李箱拖到床边，蹲下来拉开拉链。里面没有名牌包和高跟鞋，只有三件洗得发白的T恤、两条牛仔裤、一双帆布鞋，还有一本翻旧了的《百年孤独》。最底层压着一个粉色的信封，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零花钱，总共七千三百二十一块，每张纸币都被她抚平了褶皱，整齐地码在里面。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妈妈"的名字。林晚星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三十秒，按下了关机键。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对面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线下，有人在阳台炒菜，油烟顺着窗户飘进来，带着刺鼻的辣椒味。她爬到床上，床板硌得骨头生疼，却比家里那张柔软的席梦思更让她安心——至少在这里，没有人会逼她复读，没有人会计算她的分数，没有人会说"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争吵声惊醒。对面楼的夫妻正在吵架，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混杂在一起，还有摔东西的声音。林晚星裹紧被子，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突然想起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那时候父亲的公司还没做大，他们住在市中心的老小区里，邻居也是这样在阳台上炒菜，夏天的晚上会搬着竹床到楼下乘凉，她躺在竹床上数星星，母亲会给她扇扇子，讲故事。
什么时候开始，家变成了一座华丽的牢笼？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从小学开始，她就要学钢琴、练芭蕾、背英语单词，每次考试都要考第一名，因为"林家的女儿不能比别人差"。父亲会因为她书法比赛得了银奖而摔碎她最喜欢的花瓶，母亲会因为她和成绩不好的同学说话而没收她的手机。他们给了她最好的物质生活，却像修剪盆栽一样，剪掉了她所有想自由生长的枝丫。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凌晨三点。林晚星坐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从行李箱里翻出身份证和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私立学校的校服，站在别墅的花园里，笑得一脸灿烂，身后是修剪整齐的冬青和喷水池。她把照片一张张撕成碎片，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动作缓慢而坚定。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林晚星己经洗漱完毕。她换上一件干净的白T恤，对着掉漆的镜子梳好头发，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倔强取代。她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块钱，这是她今天的预算——打印简历、买早餐，或许还能买一瓶最便宜的防晒霜。
走出旅馆时，巷子里己经热闹起来。卖豆浆的三轮车停在路口，油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嬉笑着跑过。林晚星买了一根油条和一杯豆浆，站在路边慢慢吃着，滚烫的豆浆烫得她舌尖发麻，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钱，买一份属于自己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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