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出租屋，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晚的油烟味。林晚星是被女儿乐乐的哭声惊醒的，那哭声不是平时的撒娇耍赖，而是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虚弱，像只被雨打湿的小猫。她猛地坐起来，睡衣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勾勒出产后还没完全恢复的腰线。
“乐乐？”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伸手去摸女儿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像块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旁边的小床上，乐乐闭着眼睛大哭，小脸憋得通红，鼻翼翕动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呼哧”声，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抽气。
林晚星慌忙摸出床头柜上的电子体温计，颤抖着夹在女儿腋下。荧光屏上的数字一点点攀升，从38.5℃到39℃，最后定格在39.8℃。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发不出声。这是乐乐连续发烧的第五天，前几天喂了退烧药还能降下去，可昨晚开始，药好像完全失效了。
“又吵什么？”隔壁房间传来婆婆陈母的骂声，紧接着是床板摩擦的吱呀声。门被“砰”地推开，陈母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土布褂子，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角还带着没睡醒的红血丝。自从乐乐出生，这位从赣州农村来的婆婆就没给过好脸色，总念叨“要是个带把的，身体肯定壮实”。
“妈，乐乐烧到快西十度了，我们得去医院。”林晚星把体温计举到婆婆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仪器。女儿的哭声越来越弱，小身体在她怀里烫得吓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度，像要把孩子的生命力一点点烧干。
“小题大做！”陈母瞥了眼体温计，嘴角撇出一个不屑的弧度，转身从墙角的柜子里翻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褐色的粉末，“我当是什么大事。给她灌两勺这个，我老家带来的退烧药，比医院那些西药管用多了。建军小时候发水痘，就是靠这个好的。”
林晚星的眉头瞬间拧紧。那玻璃罐的盖子上满是油污，边缘还沾着可疑的黑色颗粒，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妈，医生说不能给婴儿乱喂药！这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万一……”
“什么万一？”陈母把玻璃罐重重墩在床头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吓得乐乐哭得更凶了，“这是我娘家祖传的方子，用艾草灰和姜片磨的，多少孩子都是靠这个救命的！你不喂就是存心害我孙女！城里的医生就会骗钱，哪有老祖宗的智慧管用？”
“她是我女儿，我怎么会害她？”林晚星把乐乐抱紧了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婆婆伸过来的手，“发烧到这个度数必须去医院，万一烧出肺炎怎么办？”
“肺炎？我看你是盼着她出事！”陈母的声音陡然拔高，方言的尾音尖锐得像玻璃碴，“女娃就是娇气！我生建军那会儿，他发着烧我还下地割稻子呢，不也长得结结实实？就你金贵，生个丫头片子还整天当祖宗供着！”
两人正争执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陈建军打着哈欠走进来，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沾着油渍的T恤，身上带着一股混合着烟酒和陌生香水的味道——那味道不属于林晚星，也不属于这个堆满廉价家具的出租屋。他的领带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显然又是一夜未归。
“大清早的吵什么？”他揉着眼睛，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视线扫过林晚星怀里哭闹的女儿，眉头皱了皱，却没上前半步。
“建军你来得正好！”陈母像找到了救兵，立刻扑过去拽住儿子的胳膊，“你媳妇就是不让喂药！乐乐都烧糊涂了，她非说要去医院花冤枉钱，我看她就是不想好好带孩子！”
陈建军抽回胳膊，瞥了眼林晚星手里的体温计，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又发烧了？前两天不是说好多了吗？”
“好多了？”林晚星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砸在乐乐滚烫的小脸上，“你看看这温度！39.8℃！你昨晚去哪了？我给你打了五个电话你都不接！乐乐哭了一整夜，你管过吗？”
“我在外面陪客户，谈生意！”陈建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穿的恼羞成怒，“就你辛苦？我天天陪那些老板喝酒喝到吐，胃都快喝坏了，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啪”地扔在床头柜上，“要去医院自己去，我困死了。”
那些钱散落在乐乐的小袜子旁边，一块钱、五块钱、十块钱，最大面额是五十的，加起来恐怕不够一次挂号费。林晚星看着陈建军转身走进卧室的背影，看着他随手把沾满酒气的外套扔在沙发上，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这个男人，是乐乐的亲生父亲，可他眼里的冷漠，比窗外凌晨的寒风还要刺骨。
“乐乐，我们走。”她咬着牙，用袖子擦掉眼泪，小心翼翼地把女儿裹进薄毯里。小家伙好像耗尽了力气，哭声弱得像小猫哼唧，小脑袋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里。
林晚星抓起钱包和病历本，钱包里只有几张零散的钞票和一张银行卡——那是她偷偷藏起来的，里面还有几千块私房钱，是她打算给乐乐买进口奶粉的。她抱着女儿冲出门时，听见陈母在身后骂：“迟早把我孙子的福气都败光！”
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混杂着婴儿的哭声和家属的叹息。林晚星抱着乐乐排队挂号，队伍长得像条没有尽头的蛇。怀里的小家伙越来越蔫，眼睛半睁半闭，小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呻吟。
“姑娘，孩子烧成这样怎么才来？”旁边一个抱着孙子的老太太看着乐乐通红的小脸，忍不住叹气，“看这呼吸，怕是有点严重。”
“他爸不管，他妈……”林晚星想说婆婆不让来医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连个能诉苦的人都没有。她低下头，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动作笨拙却温柔，“乐乐乖，我们很快就看完了，看完就不难受了。”
终于轮到她们时，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严肃的眼睛。他听了听乐乐的胸口，又看了看喉咙，眉头越皱越紧：“孩子有急性感染，而且严重营养不良，血红蛋白只有80，必须立刻住院。”他指着化验单上的数字，语气凝重，“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喂的？辅食没跟上？”
“就……就喂的进口奶粉，很贵的那种，一首喝的这个。”林晚星的声音发颤，心里满是疑惑。她明明给乐乐买的是最好的奶粉，怎么会营养不良？
医生没再多问，开了住院单和一堆检查单。林晚星抱着乐乐去病房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廊里的灯光惨白，照在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上，像朵被狂风暴雨摧残得快要凋零的花。
她想给陈建军打个电话，让他来帮忙照看一下，可电话拨过去，只听到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连续打了三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张婷发来的微信：“晚星，我朋友在铂金酒店上班，说昨晚看到陈建军了，跟一个女的一起进去的，看着挺亲密的……”
林晚星握着手机，站在病房的走廊里，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铂金酒店？他昨晚不是说陪客户吗？那个女人是谁？
乐乐在怀里哼唧了一声，小手动了动，像是在找妈妈的怀抱。林晚星低头看着女儿干枯的嘴唇，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乐乐的病，会不会不止是营养不良那么简单？那个总是晚归、身上带着陌生香水味的男人，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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