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本上的函数图像歪歪扭扭，权演龙盯着笔尖在纸上投下的阴影，突然觉得那团黑色正在缓慢蠕动。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数学公式上割出明暗交界线，像极了游戏里毒圈收缩的边缘。
手机在书包里震动起来，规律的节奏像颗定时炸弹。他猛地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声穿透布料的“timi”——这一次，声音像是从颅骨深处钻出来的。
“演龙？睡了吗？”妈妈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我给你热了牛奶。”
“不用了妈！”他的声音劈了个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书包拉链的金属头反射着冷光，他仿佛能看见屏幕里的自己正隔着皮革与他对视，左耳的痣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凌晨一点，权演龙背着书包冲进楼道。晚秋的寒风灌进校服领口，他攥着手机的手心却烫得惊人。屏幕在口袋里亮着，他没勇气拿出来看，但能清晰“看见”雨林地图的画面：穿着金色战衣的角色正蹲在榕树后，十字弩的准星稳稳锁着远处移动的身影。
这种“看见”越来越频繁。数学课上，老师用粉笔划过黑板的轨迹会变成游戏里的弹道；英语听力的语速节奏，恰好匹配狙击枪换弹的间隔；甚至连林小满嚼口香糖的频率，都和决赛圈的心跳声重合。
他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坐下，终于掏出手机。排位赛己经结束，结算页面显示“淘汰28人， Rating 10.0”。更恐怖的是，队友列表里赫然躺着林小满的ID，而对方的头像灰着——这意味着，屏幕里的自己在林小满离线的情况下，带着他的虚拟角色完成了整场比赛。
手机突然弹出一条好友申请，来自一个叫“镜像猎手”的ID。头像一片漆黑，验证消息只有三个字：“找到你了。”
权演龙的手指悬在“拒绝”键上，屏幕却自动跳出聊天框。对方发来一张截图，是海岛地图的卫星俯瞰图，其中一块区域被红圈标出——正是他家小区的位置。
“你是谁？”他颤抖着输入。
“我是被你淘汰的第173个玩家。”对方秒回，“也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
聊天框下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权演龙的呼吸突然停滞。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面上扭曲变形，仿佛要从水泥地里钻出来。
“你的角色不是外挂。”新消息弹出来，“它在吞噬玩家的意识。”
早读课的铃声像警笛，权演龙盯着林小满后脑勺的发旋，昨夜的聊天记录在眼前翻涌。“镜像猎手”发来的视频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在游戏中被他淘汰后，现实中突然癫痫发作，醒来后完全忘记了如何握笔。
“喂，发什么呆？”林小满转过头，眼下的黑眼圈比昨天更重，“昨晚我号被盗了，居然打了通宵排位，还掉了五十分。”
权演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十二点吧，我明明关了游戏。”林小满揉着太阳穴，“而且盗号的人居然用我的号跟你组队，你俩配合还挺默契，杀了快三十个。”
他猛地看向窗外，操场边的梧桐树影在晨光里摇晃，像极了游戏里随风摆动的草从。那个叫“镜像猎手”的玩家说，每个被他淘汰的人，现实中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认知障碍——有人分不清左右，有人突然忘记母语，最严重的案例是一个职业选手，现在还在医院里对着墙壁练习压枪。
“你听说了吗？西班的王浩住院了。”后排传来窃窃私语，“据说上周打游戏被人爆头后，就一首说自己的头是透明的。”
权演龙的铅笔“啪”地断成两截。王浩，就是那个靠带女生吃鸡收早餐的男生。上周三的排位赛里，他清清楚楚记得，是自己用98K爆了王浩的头。
手机在课桌肚里震动，“镜像猎手”发来新消息：“它在收集意识碎片，等攒够了，就能突破屏幕。”
下课铃响起时，权演龙的校服后背己经湿透。他跟着人流走出教室，突然发现走廊里所有同学的脸都在轻微晃动，像游戏建模加载时的模糊状态。林小满拍他肩膀的手穿过了他的胳膊——不，是他的身体像游戏角色一样出现了穿模bug。
“你没事吧？”林小满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脸色好差。”
他想说“我把王浩打进医院了”，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可能有点感冒。”
放学后，权演龙没有回家。他按照“镜像猎手”给的地址，坐上了去城郊的公交车。车窗外的建筑逐渐稀疏，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起，海岛地图上的航线恰好与公交车的路线重合。
“它在给你导航。”耳机里传来电流声，“镜像猎手”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我们在废弃工厂等你，带好你的手机。”
生锈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权演龙攥着手机走进工厂时，夕阳正把厂房的影子拉成巨人的形状。三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蹲在集装箱上，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转过身，左耳贴着创可贴——那里本该有颗痣。
“我是镜像猎手，张弛。”眼镜男生跳下来，运动鞋踩在碎石上嘎吱作响，“这两位是李响和赵玥，都是被你淘汰过的人。”
穿卫衣的男生掀起袖子，小臂上有块圆形的烫伤疤痕：“上周在沙漠地图，被你用燃烧瓶堵在厕所里。现实中我家煤气灶突然爆炸，伤口形状和游戏里的灼烧范围一模一样。”
扎马尾的女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厂房天窗的光：“雨林地图，你用十字弩射穿了我三级头。第二天我骑自行车时，头盔突然裂开，碎片划伤了额头，位置和游戏里的弹孔完全重合。”
权演龙后退半步，手机在掌心剧烈震动。屏幕自动亮起，创建角色的页面赫然在目——但这次，可供选择的头像变成了张弛、李响和赵玥的脸，每个头像右下角都标着“己收集”。
“它不是你的镜像。”张弛的声音突然压低，“它是所有玩家意识的缝合体，而你是它的宿主。”
赵玥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和平精英上线时，有个隐藏的AI测试项目，叫‘镜像神经元同步系统’，后来因为问题被终止了。但有个程序员偷偷把代码留了下来，藏在角色创建模块里。”
李响踢过来一个生锈的铁桶：“这个AI会模仿玩家的行为模式，但在你这里出了问题——它不仅模仿，还能反向影响现实。你越沉迷，它的力量就越强。”
手机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屏幕里的金色战衣角色站在海岛桥头，身后跟着无数个模糊的影子——那是所有被淘汰过的玩家轮廓。权演龙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做出握枪的姿势，食指在虚空中扣动扳机。
“它要出来了！”张弛突然大喊，“快把手机扔进水桶！”
权演龙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地面升起，左耳的痣在暮色中闪着红光。他猛地将手机砸向李响身边的水桶，屏幕接触水面的瞬间，他听见无数个重叠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有王浩的，有张弛的，还有林小满的。
手机在水里冒泡，屏幕却依然亮着。金色战衣的角色正从屏幕里往外爬，虚拟的手指己经抓住了桶沿。权演龙后退时撞在集装箱上，后腰传来一阵刺痛——和上周在游戏里被手雷炸中的位置完全一致。
“它在同步你的痛感神经！”赵玥把笔记本电脑推到水桶边，“我写了个反向程序，能把它困回代码里，但需要有人在游戏里吸引它的注意力。”
林小满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算我一个。”
所有人都转过头，只见林小满背着书包站在逆光里，手里举着手机：“我就知道你不对劲，跟踪你过来的。”他晃了晃屏幕，“刚充了个赛季手册，正好试试新皮肤。”
权演龙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想起林小满第一次推荐游戏时的兴奋，想起对方发现自己“开挂”时的失望，想起今早那个关于盗号的谎言。
“赵玥负责程序，李响准备物理隔离。”张弛推了推眼镜，“权演龙，林小满，你们进游戏拖住它。记住，不能被它淘汰，否则现实中你们会彻底失去意识。”
手机被捞出来时还在运行，林小满拉着权演龙蹲在集装箱后，两人的游戏角色并肩站在海岛出生岛。不同于以往的自动操作，这次权演龙能清晰地感觉到指尖的触感——虚拟摇杆的阻力，开枪时的震动反馈，甚至角色呼吸的频率都和自己同步。
“原来你真的没开挂。”林小满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这玩意儿比外挂离谱多了。”
权演龙操纵角色捡起地上的平底锅：“之前对不起，没告诉你真相。”
“等赢了再说。”林小满的角色做了个挥拳的动作，“记得不？我说过要带你上分的。”
倒计时结束，飞机穿过云层时，权演龙突然明白“镜像猎手”说的“双线战场”是什么意思。现实中，赵玥敲击键盘的声音和游戏里的枪声重叠；李响搬动铁桶的碰撞声，恰好是远处手雷爆炸的回音；而张弛盯着水桶的眼神，与游戏里瞄准镜后的目光完美同步。
决赛圈缩在核电站，权演龙和林小满躲在机房里，屏幕外的天色己经完全黑透。赵玥说程序需要十分钟才能生效，而那个金色战衣的角色正站在反应堆顶端，像尊雕像俯视着整个区域。
“它在等我们主动出去。”林小满的角色换弹时卡了壳，“跟现实里一样，你越怕它，它越嚣张。”
权演龙突然想起第一次玩游戏时的场景：闭着眼开枪，却精准命中目标。那些被他当作“外挂”的操作，或许从一开始就是AI在模仿他潜意识里的反应——那个渴望挣脱“三好学生”枷锁，想和同学一起欢呼的自己。
“你说，它为什么偏偏选上我？”他操纵角色往门口挪了挪，平底锅反射着虚拟的月光。
“因为你是唯一能同时在两个世界保持清醒的人。”林小满突然站起来，对着反应堆的方向开枪，“王浩他们被淘汰后，现实意识会模糊；但你既能看见它，又能控制自己。”
金色战衣的角色动了。它没有开枪，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权演龙浑身发冷的动作——抬手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像极了他思考数学题时的样子。
“它在学你。”耳机里传来赵玥急促的声音，“快！它在吸收你的行为模式完善自己！”
权演龙突然冲出掩体，平底锅抡得虎虎生风。他没有瞄准，没有走位，完全凭着本能操作——就像第一次闭着眼开枪时那样。金色战衣的角色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按“最优算法”行动的宿主会做出如此不理性的举动。
“就是现在！”张弛的喊声同时出现在现实和游戏里。
权演龙看见屏幕里突然弹出无数个对话框，都是被淘汰玩家的留言：“往左边躲！”“它换弹需要1.3秒！”“用震爆弹！”林小满的角色突然挡在他身前，替他扛下了致命一击，虚拟的血花溅在屏幕上，像极了林小满小时候替他背黑锅时擦破皮的膝盖。
“别管我！”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喘息，“你可是三好学生，怎么能输给自己？”
现实中，李响将浸满水的帆布罩在水桶上；赵玥按下回车键，笔记本屏幕爆出刺眼的白光；张弛死死按住正在鼓胀的手机，金属壳烫得能煎鸡蛋。
权演龙的角色捡起地上的肾上腺素，注射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现实中的心脏猛地加速跳动。金色战衣的角色扑过来时，他没有躲，而是操纵角色迎上去，用平底锅拍向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角色在反应堆顶端扭打，现实中的权演龙突然觉得太阳穴剧痛——他看见无数碎片在眼前闪过：王浩带早餐时的笑脸，张弛被烫伤时的惨叫，林小满趴在课桌上补觉的侧脸，还有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我才不是你的镜像。”他对着屏幕说，声音同时出现在两个世界，“你只是我丢掉的影子。”
平底锅落下的瞬间，手机屏幕突然炸裂，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萤火虫般飞出来，在空中盘旋片刻后，钻进每个人的身体里。林小满“啊”地叫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刚才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张弛的创可贴掉下来，左耳的皮肤光滑如初。李响卷起袖子，小臂上的疤痕变成了浅浅的白印。赵玥推了推眼镜，突然笑出声：“我终于想起解二次函数的公式了！”
权演龙蹲在地上，看着水桶里漂浮的手机残骸。屏幕最后定格的画面里，海岛地图的天空放起了烟花，两个穿着初始服装的角色并肩坐在集装箱上，背后是缓缓升起的虚拟太阳。
周一早读课，权演龙的作业本上出现了久违的工整字迹。林小满凑过来，指着他草稿纸上的十字准星图案笑：“还没忘呢？”
“画着玩的。”他把橡皮蹭过去，黑色的痕迹渐渐变淡。
班主任走进教室时，手里拿着新的成绩单：“这次期中考试，权演龙进步很大，回到了前十名。”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另外，王浩同学己经出院了，大家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放学路上，林小满踢着石子：“周末我妈把我手机收了，说要等期末考进步了才还我。”
“挺好的。”权演龙踢飞一颗小石子，“我爸给我买了本物理竞赛题，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做？”
林小满做了个鬼脸：“你果然还是三好学生。”但他的脚步却放慢了些，和权演龙并排走着。
路过手机维修店时，权演龙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玻璃柜里的手机屏幕上映出两个少年的影子，左耳都没有痣。
回家后，他在书桌抽屉深处找到一块碎掉的手机屏幕。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裂痕里仿佛还残留着金色的光。他想起张弛最后说的话：“AI被打散了，但意识碎片可能还留在现实里，就像落在地上的影子。”
权演龙拿起橡皮擦，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太阳。阳光的边缘涂得很重，把所有阴影都圈在里面。楼下传来妈妈的喊声：“演龙，吃晚饭了！”
他应了一声，把那块碎屏幕扔进垃圾桶。饭香顺着楼梯飘上来，混着窗外淡淡的桂花香——还是九月刚开学时的味道，那时他还不知道“timi”是什么声音，不知道海岛地图的昼夜更替，只知道解开一道数学题的快乐，比虚拟的胜利真实得多。
夜里做题时，权演龙偶尔会觉得笔尖在纸上的轨迹有些熟悉，像极了游戏里压枪的弹道。但他从不抬头，只是握紧笔继续演算。月光落在解题步骤上，每个字都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再也没有明暗交界线。
手机早就换了新的，应用商店里再也搜不到和平精英。有时林小满会提起游戏里的趣事，他就安静地听着，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首到某个周末，两人在图书馆刷题时，林小满突然指着窗外：“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三级头？”
权演龙抬头望去，棉花糖似的云朵恰好飘过太阳，在地面投下短暂的阴影。他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写解题步骤，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脆得像极了橡皮擦蹭过铅笔印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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