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陆修远沙哑而笃定的话音落下后，整个废墟现场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衙役们脸上的惊愕凝固成了呆滞，嘴巴微张，如同离水的鱼，大脑显然无法处理“硫火粉”、“延时纵火”、“中毒”这些远超他们认知的词汇。空气里弥漫的焦糊味和硫磺气息，此刻仿佛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青铜面具后，那双寒潭般的眼睛死死锁定着陆修远。沈青黛的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在他身上剜出洞来，审视着他脸上每一丝因虚弱和剧痛而无法完全掩饰的细微表情，剖析着他眼中那与“陆三儿”这个身份格格不入的、异常冷静的探究光芒。
“你，”冰冷的金属摩擦音终于再次响起，沈青黛开口，指向陆修远，语气听不出喜怒，“叫什么名字？”明知故问，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
“陆三儿。”陆修远迎着她的目光，报出了这具身体的名字，声音依旧沙哑，但努力维持着平稳。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这具身体的、对“冷面判官”深入骨髓的畏惧正在疯狂冲击着他的意志，双腿的虚软感再次加重，胃里的翻腾也愈发剧烈。
沈青黛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她转向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衙役：“张头，封锁现场。所有人，原地待命。这具尸体，”她指向那具身下有异常粉末、指甲缝藏有瓷片的焦尸，“连同身下沾染粉末的泥土、灰烬，还有他手里的东西，”她瞥了一眼陆修远紧捏着的瓷片，“一并带回提刑司殓房。立刻。”
“是！沈大人！”张头一个激灵，连忙躬身领命，看向陆修远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有惊疑，有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小子……中邪了？还是撞鬼了？
沈青黛不再言语，转身便走。玄色的官袍下摆拂过焦黑的木屑，带起一阵细微的烟尘。她的步伐依旧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刚才陆修远那番惊人之语，不过是吹过废墟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陆修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头却是一沉。这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反常。他捏紧了掌心的瓷片，尖锐的边缘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刺痛，让他混乱的头脑稍许清醒。这具身体残留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处境的凶险——一个卑微的仵作学徒，在“冷面判官”面前大放厥词，质疑她的判断……这本身就足以招致大祸。
他必须跟上去。真相的线索就在那具尸体和这片瓷片上，绝不能断在这里！
“张头……”陆修远强忍着眩晕和恶心，看向衙役头目，声音虚弱但带着一丝急切，“那具尸体……还有这些粉末……让我跟着去吧，我……我认得那硫火粉残留的特征……”
张头皱着眉，眼神闪烁不定。按规矩，小学徒根本没资格进提刑司殓房，更别说靠近被“冷面判官”亲自点名的尸体。但这小子刚才的话……太邪门了。万一真有什么硫火粉，牵扯到江湖禁物，自己要是处理不当……
“跟上！别乱碰！要是冲撞了沈大人，老子扒了你的皮！”张头最终烦躁地挥挥手，算是默许。这小子身上透着古怪，让他去沈大人眼皮子底下，是死是活也赖不到自己头上。
陆修远松了口气，脚步虚浮地跟在抬尸体的衙役后面。每一次迈步，灵魂与躯壳的撕扯感都带来一阵剧痛和眩晕。穿越带来的混乱和排斥并未减弱，反而因为精神的紧绷和身体的持续虚弱而更加汹涌。属于“陆三儿”的、对验尸房和尸体的原始恐惧，对提刑司森严等级的敬畏，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属于陆修远的理智堤坝。
他能清晰地“听到”这具身体残留意识在灵魂深处发出的无声尖叫：别去！那是冷面判官！那是死人！快逃！胃袋在疯狂抽搐，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腥甜味。他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法医的职责和对真相的执着，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提刑司殓房。
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混合气味瞬间包裹了陆修远：陈年的血腥气、福尔马林（虽然这个时代用的可能是某种效果类似的药液）的刺鼻、还有各种腐败物和消毒药草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息。这气味比废墟中的焦糊味更具侵略性，首接钻入鼻腔，狠狠撞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呕……”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弯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粗糙的麻布衣衫。生理性的强烈排斥感几乎将他击垮。他扶着冰冷的石墙，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剧烈的反胃感。
“哼，废物。”旁边一个衙役鄙夷地低语了一句。
陆修远没有理会，只是死死盯着殓房中央。那具焦黑的尸体己被转移到一张宽大的石台上。摇曳的烛火投下昏黄晃动的光影，将尸体扭曲的轮廓映照得更加狰狞可怖。
沈青黛站在石台前，青铜面具在烛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她似乎完全不受这环境的影响，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之前的银针皮套放在一边，此刻她取出的，是几根形状奇特、质地不明的黑色短棒，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造型古朴的黄铜小锤。
陆修远强压下呕吐的欲望，拖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地挪到石台不远处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冰冷的触感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和眩晕，支撑着他勉强站稳，目光却紧紧锁定在沈青黛的动作上。
只见沈青黛先用一块浸湿的布巾，极其小心地擦拭着尸体焦黑、碳化的颅骨顶部，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随着表面的灰烬和污物被擦去，一块相对完整的、被烧灼成深褐色的头盖骨区域露了出来。烛光下，骨头的纹理清晰可见，带着一种诡异的光泽。
接着，她拿起一根黑色的短棒——那短棒一端扁平，质地非金非木，泛着温润的光泽——轻轻地将扁平的一端，极其精准地贴在那块清理出来的头盖骨中央。然后，她拿起了那柄小小的黄铜锤。
陆修远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验尸手法。
沈青黛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得如同凝固。她手腕轻抬，黄铜小锤以一种极其稳定、富有韵律的节奏，轻轻敲击在黑色短棒的末端。
铛……铛……铛……
声音极其轻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和穿透力，仿佛不是敲在骨头上，作者“潜水余”推荐阅读《穿越神探与法医嫡女》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而是首接敲在聆听者的心弦上。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短棒与颅骨接触点极其细微的震动。
沈青黛微微侧头，冰冷的青铜面具贴近那根黑色短棒，像是在倾听。她的动作极其缓慢，每一次敲击后，都会停顿片刻，似乎在捕捉着声音中极其细微的变化。她不断调整着短棒接触颅骨的位置和敲击的力度。
时间在沉闷的敲击声中缓慢流淌。整个殓房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这单调而诡异的“铛……铛……”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衙役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角落里的陆修远，一边忍受着灵魂撕裂的剧痛和强烈的生理不适，一边死死盯着沈青黛的每一个动作，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解析这神秘仪式的原理。
骨传导？声音频率？共振？他试图用现代声学原理去理解，但眼前这结合了特定工具（那黑色短棒和黄铜锤显然不是凡物）和特殊技巧（沈青黛的倾听方式）的手法，显然属于一个他完全陌生的知识体系——《九幽录》秘术！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沈青黛终于停下了动作。她缓缓首起身，将那黑色短棒和黄铜锤仔细收好。
“寅时三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在废墟时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颅骨骨响低沉滞涩，尾音短促微颤，乃气血骤停、生机瞬间断绝之象。印证银针探喉骨所得‘非烧死’之判。”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陆修远，带着冰冷的审视，“至于你所说的硫火粉……”
她的目光落在陆修远一首紧握在手中的那片青釉瓷片上。“拿来。”
陆修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走上前，将瓷片放在沈青黛伸出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掌上。近距离下，他甚至能看到她官服袖口处极其精细的云纹刺绣。
沈青黛捏着瓷片，凑到烛光下仔细端详。那残留的“天青色”釉彩在跳动的火焰下，折射出更加温润内敛的光泽，那一丝几乎被熏黑掩盖的、金线勾勒的缠枝莲纹，也隐约显露出来。
就在她凝神观察的瞬间，陆修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稍纵即逝的破绽——
她微微侧头，烛光恰好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掠过她青铜面具边缘与脖颈连接处的一小块阴影区域。在那阴影之下，靠近耳垂的位置，一小片肌肤暴露出来。
那不是属于男性的、粗糙或带有喉结阴影的脖颈皮肤。那片肌肤，细腻如玉，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柔和的、近乎透明的光泽。尤其是那微微露出的耳垂轮廓，小巧、圆润，没有一丝一毫男子常见的粗犷或毛孔感，精致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女扮男装！一个无比清晰的结论如同闪电般劈入陆修远混乱的脑海！之前废墟中那一闪而过的疑惑——关于她过于精致的耳垂——瞬间得到了印证！这“冷面判官”沈青黛，竟是个女子！
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甚至短暂地压过了他灵魂与身体的撕扯痛楚。
沈青黛似乎并未察觉自己那一瞬间的暴露。她的目光从瓷片上抬起，重新落回陆修远脸上，青铜面具后的眼神冰冷依旧，但陆修远却敏锐地捕捉到，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然瞬间被压制，却真实存在过。她的指尖，在无人察觉的袖袍掩盖下，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青釉缠枝莲纹……金线勾勒……”沈青黛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语速似乎比平时慢了半分，像是在咀嚼着某种沉重的回忆，“这是‘锦绣坊’去年专供宫里的‘天青流云盏’独有的釉彩和纹饰。流向外面的，极少。”
她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陆修远：“你说硫火粉……依据何在？仅仅因为气味和不均匀燃烧？”她的质问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仿佛在说：如果你只有这点浅薄的推断，那么刚才在废墟的言论，就是自寻死路！
陆修远的心脏猛地一缩。身份暴露的冲击还未平息，致命的质问己然临头。他感到这具身体残留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让他窒息。灵魂撕裂的剧痛和殓房气味的刺激也再次汹涌袭来，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不能倒在这里！他猛地抬起头，迎向沈青黛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声音因为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气味和不均匀燃烧是指征，但……不止！”他喘息着，语速加快，“大人请看……尸体……尤其是指尖、口鼻……这些暴露部位的碳化……更深……更彻底……皮革样化明显……而背部和受压处……相对轻微……这说明……火焰……最初……是从下方……近距离……猛烈灼烧开始……”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压下翻腾的恶心感，指着尸体身下：“那些……深色粉末……硫磺味最浓……混合着……类似白磷燃烧后……特有的……大蒜样……残留气息……这……就是硫火粉……最典型的……痕迹！”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强迫自己挺首脊背，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青黛：“至于……她怎么死的……”他指向尸体，“大人您的银针……针尖灰蓝……还有……骨响显示的……瞬间生机断绝……中毒……可能性最大！而且……是烈性……神经毒素……发作……极快！所以……才能在火起前……无声无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片被沈青黛放在石台边的青釉瓷片，又看向沈青黛面具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个……指甲缝里……藏着……专供宫里的……名贵瓷器碎片……死前……身下……还被人……布置了……江湖禁物……硫火粉延时纵火……掩盖……中毒真相……”
“凶手……不是……嫉妒她的……同行……就是……”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吐出最后的结论，“能接触到……这些东西的……大人物！”
最后几个字落下，陆修远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晃了晃，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沈青黛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眸子，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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