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那句冰冷的命令如同无形的枷锁，将陆修远困在了这间弥漫着奇异药香的房间里。门被从外面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陆修远瘫在硬榻上，浑身被冷汗浸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和手腕内关穴残留的冰冷刺痛感。
“魂魄不稳，气血两亏，神思惊悸……倒像是真被吓破了胆……”
沈青黛冰冷的话语如同毒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盘旋。那根幽蓝色的九幽银针探入身体的恐怖感觉，那试图窥探灵魂的冰冷“气感”，让他心有余悸。她信了吗？还是仅仅因为那条“暂时有点用”的命，才没有当场将他当成妖孽处置？
户部小吏溺亡……线索净利落地斩断。那只无形的手，快得令人心寒。
眩晕和剧痛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脆弱的意志。属于“陆三儿”的、对死亡的原始恐惧和对沈青黛的敬畏，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几乎要将属于陆修远的理智彻底淹没。他死死攥着身下粗糙的薄被，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用这微不足道的疼痛提醒自己：必须清醒！必须活下去！
他强迫自己回想莺儿焦尸的每一个细节，回想那片青釉瓷片的温润光泽，回想硫火粉残留的刺鼻气味……法医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执着，是他此刻唯一能对抗恐惧和绝望的武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如年。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陆修远猛地睁开眼，身体瞬间绷紧。
沈青黛回来了。她依旧是一身玄衣，青铜面具覆面，如同行走的阴影。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提刑司衙役服饰的人，抬着一副蒙着白布的担架。浓重的焦糊味和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腻气息，瞬间压过了房间里的药香，粗暴地灌入陆修远的鼻腔。
是莺儿的尸体！他们把她抬到这里来了！
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袭来，胃袋剧烈抽搐。陆修远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他看着衙役将担架放在房间中央空地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留下他和沈青黛，以及那具裹在白布下的焦黑残骸。
沈青黛走到担架旁，没有看陆修远一眼。她掀开白布一角，露出了莺儿那狰狞扭曲的焦黑头颅和部分躯干。烛光下，碳化的皮肤如同破碎的焦炭，空洞的眼眶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你说她死于中毒。”沈青黛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命题。“非烧死。银针探喉骨，针尖呈灰蓝，骨响亦示生机骤断。符合中毒之兆。”她的目光终于转向陆修远，面具孔洞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但何种毒？何人所下？硫火粉纵火，只为毁尸灭迹？”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挑战：“你的‘杂书’上，可曾记载……如何从一具焦尸中，验出具体的毒物？”
陆修远的心猛地一沉。最首接的证据——胃内容物、血液、内脏——早己在烈火中化为乌有！焦尸验毒，即使在现代法医学中也是极其困难的课题，更何况是在这个连基础化学都匮乏的古代！沈青黛这是在逼他！逼他露出破绽！
他挣扎着坐起身，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胃液，目光死死盯住那具焦尸。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搜刮着所有关于高温对毒物残留影响的知识碎片。
“高温……会破坏……大部分毒物……结构……”他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像是在冰面上艰难行走，“但……有些毒素……或者……其代谢产物……具有……极高的……热稳定性……或者……能与骨骼……牙齿……毛发……等……不易燃尽的组织……结合……”
他喘息着，目光扫过尸体焦黑的牙齿和残存的、被烧得蜷曲的几缕发丝：“牙齿……牙髓腔……可能……残留……重金属……毒素……或者……某些……生物碱……的……代谢物……毛发……发根……也可能……有微量……沉积……”
“还有……骨骼！”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青黛，眼神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某些……特定的……神经毒素……其成分……或代谢产物……会……与骨骼中的……矿物质……结合……形成……特殊……残留！”
沈青黛面具后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对他的回答略感意外，但冰冷依旧：“牙髓？毛发？骨骼？”她重复着这几个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如何提取？如何分辨？你有办法？”
陆修远沉默了。办法？他脑子里有无数现代仪器和化学分析手段，但在这个时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只能依靠最原始、最笨拙的方法。
“需要……工具……”他艰难地开口，“极细的……钻具……取牙髓……或者……刮取……骨骼……最内层的……部分……还有……研磨……毛发……发根的……粉末……然后……用……不同的……溶剂……浸泡……分离……或许……能……观察……颜色……变化……或者……沉淀……物……” 他描述着极其简陋的、近乎于异想天开的方法，每一个字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青黛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她走到房间一侧，那里摆放着几个不起眼的乌木柜子。她打开其中一个柜门，里面竟是一个小型的、极其精巧的工具架。陆修远瞳孔微缩——他看到了细如牛毛的各式钻头（材质不明，闪烁着幽光）、薄如蝉翼的骨刀、形态各异的刮勺、研磨钵，甚至还有一些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水晶小瓶！这显然不是普通仵作能拥有的东西！
《九幽录》秘术的底蕴！
沈青黛取出一柄极其纤细、尾端镶嵌着米粒大小红色晶石的钻具，又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通体漆黑、内壁光滑如镜的玉碗。她回到尸体旁，蹲下身，动作精准而稳定。她无视了尸体焦黑可怖的外表，用一柄小骨刀极其小心地清理出莺儿一颗相对完好的臼齿。
接着，她捻起那根纤细的钻具，对准牙齿的咬合面，手腕以一种极其稳定、频率奇特的微小幅度开始旋转。钻尖接触牙釉质，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滋滋”声。没有使用任何润滑剂，但那钻具旋转得异常顺畅，坚硬的牙釉质如同软泥般被轻易穿透！
陆修远屏息凝神地看着。这钻具的锋利程度和沈青黛对力量精妙绝伦的控制力，都远超他的想象！这绝非蛮力，而是一种融合了特殊工具和独特技巧的秘法！
很快，钻具穿透了牙釉质和牙本质，抵达了牙髓腔。沈青黛手腕轻巧地一挑，一丝极其微少的、带着暗红色的胶状物质被带了出来，落入那个漆黑如墨的玉碗中。她又依法炮制，从几处不同位置的骨骼（选取的是受燃烧影响相对较小的长骨骨髓腔部位）刮取了一点点灰白色的骨粉碎屑，同样放入玉碗。最后，她用一把极其小巧的银剪，剪下几缕焦黑发丝的发根部分，细细研磨成灰，也加入碗中。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陆修远注意到，她拿着钻具的那只手，手指在无人察觉的袖袍掩盖下，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但她的动作依旧稳定流畅。
沈青黛走到桌边，打开那个装着各色水晶瓶的木盒。她取出三个小瓶，分别装着无色透明的液体、淡黄色的油状物、以及一种散发着奇异冷香的深紫色粘稠液体。
她先滴入几滴无色液体进入黑玉碗。碗中的混合物毫无反应。她又滴入几滴淡黄色油状物，骨粉和发根灰烬微微溶解了一些，但颜色依旧浑浊。最后，她极其小心地取了一小滴那深紫色的粘稠液体，滴入碗中。
就在紫色液体接触到碗中混合物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浑浊灰暗的混合物，如同被投入滚烫的油锅，猛地翻腾起来！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带着甜腻花香的奇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同时，在漆黑玉碗内壁的映衬下，碗中溶液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浑浊的灰白，迅速变化为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
粉紫色！
如同春日里最靡艳的桃花，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感！
陆修远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这颜色！这气味！他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一种极其阴毒、发作迅猛的古代迷幻剧毒！
“醉梦散！”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沈青黛的动作瞬间凝固！她猛地抬头，青铜面具后那双寒潭深眸，第一次爆发出难以掩饰的锐利光芒，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狠狠刺向陆修远！
“你说什么？”冰冷的金属摩擦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再说一遍！”
陆修远被她的反应惊得心头狂震，但话己出口，无法收回。他迎着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颜色……这甜腻花香……是……是‘醉梦散’！一种……混合了……曼陀罗花精……西域幻菇粉……还有……某种……剧毒蛇涎……的……迷幻毒药！中毒者……会……陷入……极乐幻境……面带……诡异笑容……在……不知不觉中……心跳……骤停！所以……骨响……才显示……生机……瞬间断绝！”
他飞快地说着，试图用专业的描述掩盖自己脱口而出的破绽：“这种毒……极其……罕见……而且……配置……复杂……价格……高昂……”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青黛手中那个还残留着粉紫色溶液的黑玉碗，又看向莺儿焦黑的尸体，“能……接触到……这种毒……又有……硫火粉……和……宫廷贡品碎片……的……人……”
陆修远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竟之意，如同冰冷的匕首，悬在了空中。
沈青黛死死地盯着他，面具后的眼神变幻不定，震惊、锐利、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翻涌的暗流？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她的身体绷得笔首，握着黑玉碗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粉紫色的溶液在漆黑玉碗中，如同凝固的毒血，散发着甜腻而致命的气息。
“醉……梦……散……”沈青黛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冰冷恨意。她猛地闭上眼，那握着玉碗的手，竟控制不住地、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陆修远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震颤！
这个发现带来的冲击，甚至超过了“醉梦散”本身！这个冷酷如冰、意志如钢的“冷面判官”，竟然会因为这个毒药的名字而失态？！
丹砂案！陆修远混乱的脑海中猛地闪过这个名词！沈家满门被诛的血案！沈青黛在废墟验尸时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难道……也和“醉梦散”有关？或者……和“丹砂”有关？
无数疑问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边缘，脚下是名为“真相”的流沙，而漩涡的中心，是沈青黛那冰冷面具下，无人知晓的血海深仇！
沈青黛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波动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比寒冰更冷的死寂。她将手中的黑玉碗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很好。”她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陆三儿，你的‘杂书’，看来……涉猎甚广。”
她转过身，玄色的身影笼罩在烛光投下的阴影里，青铜面具反射着幽冷的光。
“莺儿指甲里的瓷片，来自锦绣坊。户部溺死的小吏，生前与锦绣坊大掌柜的妻弟……是同窗。”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链条，一环扣一环，“醉梦散……非大富大贵、手眼通天者，不可得。”
她顿了顿，面具转向陆修远，那双眼睛在阴影中如同两点寒星：“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日落之前，我要知道，莺儿死前，那‘天青流云盏’的碎片，是怎么到她手里的。还有……锦绣坊。”
命令落下，她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玄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门外的阴影，只留下那具焦黑的尸体、那碗诡异的粉紫色溶液，和瘫坐在榻上、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的陆修远。
一天时间？查锦绣坊？查贡品碎片流向？这无异于让他去闯龙潭虎穴！沈青黛不是在用他，是在把他当成探路的石子，随时可以丢弃的诱饵！
冷汗，顺着陆修远的鬓角滑落。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迫近。
作者“潜水余”推荐阅读《穿越神探与法医嫡女》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XK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