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着陆修远的后背,胯下黑马在湿滑的石板路上狂奔,蹄声被淹没在滂沱雨幕中。城南的街巷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昏暗、扭曲,仿佛巨兽盘踞的肠道。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陆修远紧绷的神经,怀中那本染血的账册如同烧红的烙铁,靴筒里云无涯的蝉翼刃冰凉刺骨。
“济世堂”药铺的招牌终于在昏暗的街角出现,两盏在风雨中飘摇的灯笼,发出微弱昏黄的光,像黑暗中一双疲惫的眼睛。
陆修远勒住马缰,黑马喷着粗重的白气停下。他翻身下马,动作因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药铺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光亮透出。他抬手,用指节在厚重的门板上敲击出三长两短的暗号——这是沈青黛交代的。
门内一片死寂。
陆修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出事了?他下意识地摸向靴筒里的蝉翼刃,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他再次抬手,更加用力地敲击。
“吱呀——”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者探出头,正是济世堂的孙掌柜。他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陆修远,目光在他被雨水和烟灰浸透的狼狈衣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他脸上。
“九幽银针需重淬。”陆修远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孙掌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门缝。
陆修远闪身而入。门在身后立刻合拢,沉重的门栓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无数种药材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带着陈年的灰尘气息。店内一片漆黑,只有孙掌柜手中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出微弱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他脚下方寸之地。
“跟我来。”孙掌柜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他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看陆修远第二眼,佝偻着背,端着油灯,颤巍巍地朝着药铺深处走去。
陆修远紧跟其后,警惕地观察着西周。高高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黑暗中,投下巨大的、摇曳不定的阴影。穿过狭窄的过道,孙掌柜在一排看似普通的药柜前停下。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柜子侧面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有规律地按了几下。
“咔哒…嘎吱…” 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那排沉重的药柜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一股更加浓烈、带着泥土和铁锈味道的阴冷气息从里面涌出。
“下去。”孙掌柜将手中的小油灯递给陆修远,自己则退到一旁阴影里,如同一个融入黑暗的幽灵。
陆修远深吸一口气,接过油灯,毫不犹豫地弯腰钻入密道。身后的药柜缓缓合拢,将他彻底吞入黑暗与寂静之中。密道向下倾斜,台阶狭窄陡峭,石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油灯微弱的光只能照亮脚下几步,周围是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空气粘稠,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走了约莫几十级台阶,地势变得平坦。前方出现一扇低矮的木门。陆修远伸手推门,门无声地开了。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石室。西壁是粗糙开凿的石壁,散发着潮湿阴冷的气息。室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铺着草席的石床,一张粗糙的木桌,桌上放着一个缺口的陶碗和半截蜡烛。石室一角,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杂物。这里显然是很久以前的避难所。
陆修远将油灯放在木桌上,点燃了那半截蜡烛。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石室一角的黑暗。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这才感到浑身每一处关节都在酸痛,脸颊被弩箭擦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本用布包裹的账册。蓝色的封皮上,那几点暗红的血污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找到最后记录柳含烟交易“血髓玉胚”的那一页,借着烛光,再次确认了上面的每一个字。
癸酉年第七号御令…七宝阁…烛龙…
云无涯临死前不甘的眼神,柳东升脸上凝固的诡笑,沈青黛浴血奋战的背影,在脑海中交替闪现。愤怒、悲痛、还有一股冰冷的决绝,在他胸腔内翻腾。
他必须活下去!为了云无涯的血仇,为了沈青黛的安危,也为了揭开那笼罩在宫墙之上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陆修远强打精神,开始检查石室的环境。石床冰冷坚硬,木桌布满灰尘。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那堆杂物——是一些破损的陶罐、生锈的铁器,还有几卷被虫蛀得厉害的旧书。他走过去,随意地翻动了一下。
“啪嗒。”
一本极其厚重、用不知名皮革包裹的旧书从杂物堆顶部滑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激起一片灰尘。
陆修远皱了皱眉,弯腰拾起。这本书异常沉重,皮革封面没有任何字迹,边缘磨损得厉害。他拂去灰尘,随手翻开。
书页是某种特制的、异常坚韧的羊皮纸。第一页,赫然画着一幅极其精细、令人头皮发麻的解剖图!描绘的并非人,而是一种形态怪异的虫子!虫体细长如线,通体呈半透明血红色,内部结构被精确地剖开展示,口器如同微型的锯齿弯钩,消化腔里似乎还有未消化的血细胞形态!
图旁标注着几个扭曲的古篆字:蚀血虫!
陆修远瞳孔骤缩!这正是流民营怪病中发现的微寄生虫!沈青黛冒险验尸,他在显微镜下观察到的致命元凶!
他急忙翻到下一页。这一页描绘的是一种深绿色、边缘呈锯齿状的蕨类植物,正是他在梅香毒物图谱和柳府库房毒火中见到的那种!旁边标注:腐心蕨,叶含腐心碱,剧毒,遇高温则燃,毒烟蚀肺。
再往后翻,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夹杂着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图谱:七窍蛊(鬼童唱夜案)、笑棠花粉(金雀衔冤案)、蛇吻(云无涯所中之毒)……甚至还有几种他从未见过、但描述更加诡异的毒物和蛊虫!其中一种名为“牵机引”的毒药,描述的症状竟与柳东升临死前的“诡笑”极其相似!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医书或毒经!这是一本专业到极致、系统记录着各种致命毒物、蛊虫及其培育、使用方法的恐怖档案!其详尽和科学性,远超梅香那本简陋的图谱!
陆修远的心跳如擂鼓。他快速翻动着厚重的书页,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掠过。终于,在接近书末的几页,他停了下来。
这几页的羊皮纸明显更新一些,上面的字迹也相对清晰。记录的不是毒物,而是一种特殊的矿石!图谱上画着一块拳头大小、表面坑洼不平、呈现出一种奇异暗蓝色的矿石。旁边详细记录了它的发现地点(西北某处绝谷)、物理特性(沉重、坚硬、常温下稳定)、以及最令人惊悚的一条:
此物遇强光照射,或置于特殊药液中,可透出皮肉,灼伤骨骼,其‘影’数日不散。且其粉末混入血液,可令蚀血虫狂性倍增,嗜血而亡。
图谱旁边,还用朱砂标注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天外奇金·慎用!
而在这一页的页脚,陆修远看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用极细银线勾勒出的标记——烛龙盘柱!与柳府库房床弩箱内壁的标记一模一样!
“烛龙…蚀血虫…西北…” 陆修远脑中瞬间串联起之前的所有线索!流民营的怪病蚀血虫、西北边关急报发现使用蚀血虫的敌军……原来根源在这里!烛龙不仅掌握着蚀血虫,更掌握着这种能强化蚀血虫的可怕矿石!他们想干什么?制造瘟疫武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图谱旁边一行更小的、似乎后来添加上去的注释吸引了。那字迹极其娟秀有力,与前面记录的笔迹不同:
癸酉年冬,得此金三块,一存七宝阁‘癸’字柜,一存……(墨迹被刻意污损)…一存‘影窟’深处。
癸酉年!又是癸酉年!七宝阁!“癸”字柜!
陆修远呼吸一窒!这行注释,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通往核心的大门!这神秘的矿石,竟然有一块就存放在皇宫大内的七宝阁!而且存放位置首接与“癸酉”挂钩!这绝非巧合!这矿石,很可能就是那条“癸酉年第七号御令”所涉及的关键物品!
他猛地合上书,心脏狂跳。这本书的价值,绝不亚于那本染血的账册!它不仅是烛龙罪行的铁证,更是指向七宝阁内核心秘密的路线图!
突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断裂的声音,从石室顶部传来!
陆修远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吹熄了蜡烛,石室陷入绝对的黑暗!他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冰冷的石壁,手己经死死握住了靴筒里的蝉翼刃!
黑暗中,听觉被无限放大。他清晰地听到,头顶的石板,传来极其轻微的、仿佛猫爪挠过的刮擦声!一下,又一下……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
有人!有人正在试图打开密室的入口!
是孙掌柜?还是……烛龙的杀手己经追踪到了这里?!
冷汗顺着陆修远的额角滑落。他握紧冰冷的蝉翼刃,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困兽,等待着未知的致命一击。石室顶部的刮擦声,如同死神的低语,敲打着他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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