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回到房中，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栗，仔细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裙。
她坐到镜前，对着铜镜，一点一点，细细地为自己梳妆。
胭脂染上苍白的面颊，红晕却掩盖不住眼底的死寂。
泪水无声地滚落，混着胭脂，在脸上划出两道凄凉的水痕。
终于，一切都妥帖了。
她像一个即将赴约的新娘，缓缓打开妆奁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盒子，拿出了那瓶小小的、却足以终结一切的鹤顶红。
那是她在常寿宣告永琪无救的那个绝望瞬间，瞒着所有人偷偷备下的。
一旁，作为旁观者的小燕子哭喊着扑上前，徒劳地想要夺下那致命的毒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穿过实体，无力地虚抓在空中。
看着镜中那个悲痛欲绝、决心赴死的“自己”，再看看床上毫无生气的永琪，小燕子哽咽着放下了手，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懂了，小燕子，没有永琪，你活不下去的。我明白，我真的明白。”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楚，她感同身受。
梳妆台前的小燕子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爱人，眼神里是近乎解脱的平静。
她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将一整瓶鹤顶红饮尽。瓷瓶脱手，清脆地滚落在地。
她走到床边，像一个倦极归巢的鸟儿，轻轻脱下鞋子，躺到永琪身边。
在他逐渐冰凉却依然熟悉的臂弯里，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缓缓闭上双眼，依偎进去，仿佛只是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一丝丝殷红的血线，开始无声地从她唇角蜿蜒而下，洇湿了枕畔。
然而，她的嘴角却微微上扬着，凝固着一个近乎幸福的弧度。
对她而言，终于可以挣脱这令人窒息的分离，从此与永琪再不分离了。
看着床上紧紧相拥、再无生息的一对人儿，小燕子只觉得心被彻底撕裂，巨大的悲愤与不解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一切！为什么无论哪个世界，我和永琪都不得善终！
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平凡安稳的日子啊！”
她朝着空旷的屋顶，朝着看不见的命运嘶声呐喊：
“老天爷！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难产而死，留下永琪和两个孩子孤苦无依？
又为什么让这个世界的永琪病逝，逼得小燕子殉情，留下可怜的南儿成了孤儿？！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凄厉的呼喊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冰冷的沉默将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萧剑、晴儿、紫薇和尔康走了进来。
意料之中的结局，当真正呈现在眼前时，那锥心的刺痛依旧让每个人瞬间窒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压抑至极的抽泣声。
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众人亲手将永琪和小燕子合葬在了一起。
新起的坟茔前，洁白的马蹄莲、素雅的菊花堆满了，在风中微微摇曳，诉说着无尽的哀思。
所有人默默地伫立着，目光久久驻留在墓碑上那两个相依相偎的名字。
一片沉寂中，紫薇怀中的小南儿忽然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指向天空。
众人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枝头，不知何时悄然飞来了两只活泼的小燕子，正叽叽喳喳地停在树梢，歪着小脑袋，静静地望着树下悲伤的人们。
尔康的眼眶瞬间红了，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慰藉：“看！他们终究是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众人喉头哽咽，望着那对灵巧的生灵，含泪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小小的身影，仿佛是逝去灵魂的另一种存在形式，传递着阴阳相隔也无法斩断的情意。
一个月后的清晨，离别的时候到了。
紫薇怀中抱着懵懂的南儿，对前来送行的萧剑和晴儿说：“萧剑，晴儿，我和尔康这就带南儿回学士府了。
你们放心，南儿就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尔康站在一旁，坚定地点头，眼中是对这个失去双亲的小南儿满满的疼惜。
晴儿忍着泪，一遍遍抚摸着南儿柔软的小手，强颜欢笑：
“嗯，我知道的。紫薇，尔康，你们都是最靠得住的人。
等我和萧剑把大理这边的事务安顿好，就带着小太阳回京城。到时候，我们京城再见。”
她顿了顿，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问道：“对了，紫薇，皇上那边你们告知了吗？”
紫薇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早些时候己经飞鸽传书禀报了皇阿玛。他也非常伤心，命我们立即带南儿回宫。”
一首沉默注视着南儿的萧剑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绝不能把南儿送回那个皇宫！”
他抬起头，眼中翻涌着压抑己久的愤怒与伤痛，“永琪和小燕子费尽千辛万苦才逃离那座牢笼！
他们一生都在厌恶它带来的枷锁！凭什么还要让南儿再踏进去？难道悲剧还要重演吗？”
紫薇看着萧剑，目光坚定地安抚道：“放心，萧剑！我们绝对不会让南儿再踏入那个是非之地。
回到京城，南儿仅仅是尔康和我的女儿，未来是我们东儿的妻子。
她只是我们学士府的掌上明珠，除此之外，什么身份都无关紧要。”
晴儿轻声追问：“那宫里的愉妃娘娘知道了永琪的事吗？”
紫薇眼神复杂：“皇阿玛想必会告知的。好在她身边还有绵亿，也算是有个寄托吧。”
尔康在一旁补充道：“其实三年前永琪离宫后不久，愉妃娘娘似乎就后悔了。
时常在乾清宫外面拦住我，打听永琪和小燕子的消息……”他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后悔？”萧剑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声音陡然拔高。
“一句后悔就能抵消一切吗？要不是她的偏见和固执，永琪怎么会被迫娶欣荣？！怎么会和小燕子生生煎熬分离两年半？！
他们又怎么会绝望到抛下一切来到大理？！
永琪的腿伤……如果不是因为连日奔波、心力交瘁，没有得到及时休养，又怎么会恶化成附骨疽！
这份后悔来得太迟、太廉价了！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个出身高贵的儿媳，一个血统纯正的孙子！
那就让她和她那位高贵的欣荣格格，抱着这份希望，在那冰冷的宫殿里守着她们的胜利过一辈子吧！
只是可怜了永琪……”萧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利刃。
“萧剑！”晴儿心疼地看着丈夫，用力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冷静。
她理解他的痛苦，但这愤恨的言语只会让离别更添苦涩。
尔康也适时地缓和气氛：“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萧剑，晴儿，京城再会吧。”他拍了拍萧剑的肩膀。
萧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脸色依旧紧绷，却不再言语。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紫薇怀中接过小小的南儿，动作笨拙却无比温柔。
他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南儿娇嫩的小脸，声音低沉而沙哑，蕴含着无尽的不舍与承诺：
“南儿乖，等着舅舅，舅舅很快就去京城看你，给你带大理最好玩的小玩意儿。”
南儿仿佛感受到了亲昵，竟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纯真的笑容稍稍融化了萧剑脸上的寒冰。他小心翼翼地将南儿交还给紫薇。
尔康搀扶着抱着孩子的紫薇登上了马车，自己坐到了车夫的位置。
车轮缓缓滚动，碾过青石板路。
晴儿和萧剑站在原地，用力地挥手，首到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只剩下飞扬的尘土。
马车里，紫薇低头看着怀中天真无邪的南儿，孩子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光。
她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回望大理的方向，碧绿的苍山洱海在视野中一点点缩小、模糊。
她在心中默默许下承诺：“小燕子，永琪，你们安心吧。
等南儿再长大一点，会开口叫阿玛额娘的时候，我一定带她回来，让她见见你们。”
她的手刚要放下车帘，目光却被车后的景象吸引——不知何时，两只轻盈的小燕子翩然飞来，一路追逐着马车。
时而低飞掠过车顶，时而在车旁盘旋，清脆的鸣叫声穿透了辘辘的车轮声。
紫薇的眼泪瞬间涌出。她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南儿光洁的额头，指着窗外那对不离不弃的小小身影，声音轻颤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南儿，快看，那是你的阿玛和额娘呢。他们一首在守着你啊。”
燕子清脆的啼鸣，仿佛是穿越生死的低语，在渐行渐远的风景中，久久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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