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铜炉里的火炭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殿内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殿外朔风呼号,卷着雪粒子狠狠抽打着窗棂,声音凄厉如鬼哭。
王承恩捧着鎏金铜壶,小心翼翼地为御案后那个披着厚厚大氅、正伏案疾书的身影添上热茶。案上摆着的,是贺人龙用八百里加急呈送的血染密报。崇祯没有抬头,沾了朱砂的御笔在奏疏空白处留下一行行凌厉飞扬的批注,笔锋似刀,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张刺穿。
“张献忠……八大王……十万贼聚夔门……”崇祯的声音低沉嘶哑,在静谧的殿内回荡,如同寒冰摩擦,“好!好得很!一个刘宗敏在京西被朕敲断几颗牙,另一个张献忠就在巴蜀给朕摆十万人的宴席!这是嫌朕的刀口不够快?还是觉得朕格物院的铁炉,吞不下他的骨头?!”
朱砂笔在“十万”两个字上狠狠画了个圈,红得刺眼!他将批阅完的急报狠狠掷于案角,抓起那份密报原本,染血的字迹依旧散发着西山的寒意。
“万岁爷,保重龙体啊…”王承恩看着皇帝眼中密布的血丝和越发深陷的眼窝,心疼地劝道。
崇祯猛地站起,宽大的氅衣被寒风从敞开的殿门缝隙卷入掀起。他走到悬挂于殿中的巨幅《大明坤舆图》前,目光死死钉在西南那片被重重山峦阻隔、此刻却如同烈焰焚心的区域——西川布政使司!天府之国!粮仓腹地!张献忠一旦突破夔门天险进入盆地,便是虎入羊群!西川糜烂,则云贵震动,湖广侧翼洞开!整个南方半壁江山将危如累卵!
“传旨!”崇祯猛地转身,眼神如燃烧的炭火,“急召孙传庭、卢象升、宋应星、汤若望……入宫!立刻!马上!”
急促的钟声再一次撕裂京师的寒风!深宫九重,暗夜里燃起了新的烽烟。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暖阁。炭火熊熊,却压不住弥漫的紧张空气。孙传庭脸色凝重,身上的棉袍还带着衙署的寒气;卢象升虽未披甲,但眉宇间那股边帅的刚毅杀伐之气丝毫未减;宋应星和汤若望则眼带血丝,神情疲惫中透着未解的忧虑——房山煤铁工场的爆炸阴影尚未完全散去。
崇祯没坐御座,反而站在巨大的地图前,背对着众人。染血的密报被他用手指重重地按在地图西川夔州府的位置上。
“十万流寇……己然叩击夔门!”崇祯的声音带着强压的戾气,“川兵羸弱,承平己久!守土之将多世袭无能之辈!张逆一旦入川,裹挟饥民,旬月可聚百万!届时!天府粮仓变成修罗鬼蜮!张逆可据蜀地称王称霸!北连李闯!南窥湖广!我大明半壁江山,将被其拦腰斩断!西南一失,则国脉危矣!”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孙传庭!你总督陕西三边!陕南与蜀地唇齿相依!说说,如何应对?!”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圣明!张逆若据蜀,祸乱深远!然臣以为,当前急务有三!其一,急令川中巡抚邵捷春(当时川抚),火速征调石柱土司(秦良玉娘家力量)、永宁宣抚司(奢崇明旧部,需安抚防范)兵员,不惜代价守住夔门!至少…至少坚持三个月!其二,必须从京畿或附近省份抽调一支得力精兵火速入蜀驰援!路途遥远,非久经战阵之劲旅不可!其三,”他眉头紧锁,“粮饷!大军入蜀,千里馈粮,靡费难继!需速从湖广筹集粮草,经三峡水路入川补给!然…”他看向崇祯,“现能调之劲旅…除关宁兵外,恐只有…”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卢象升!
崇祯的目光也钉在卢象升身上:“卢卿!”
卢象升浑身一震,虎目圆睁,斩钉截铁:“陛下!宣大军虽经巨鹿之殇,元气未复!然骨架尚在!若陛下点选精锐,臣愿亲率一万敢战死士,轻装简从,踏破秦岭险阻!半月之内,定入剑阁!誓死阻张贼于夔门之外!”
“一万?半月?”崇祯尚未开口,汤若望却忍不住了,“陛下!将军!路途险阻且不论!张献忠有十万之众,且流寇聚散无常,若据险而守或分路抄掠…一万精兵虽勇,恐孤军深入,杯水车薪啊!”他并非怯战,而是以欧洲战阵逻辑看,兵力差距太大!
“汤神父所言在理!”宋应星也忧心忡忡,“入蜀山路崎岖,火炮难以运输!即便有孙督造的新型燧发铳,在蜀道山岭间大规模作战,优势难展!且弹药补给更是命脉…一旦接济被断…”
争论声在暖阁内响起。面对巴蜀的崇山峻岭、恶劣补给线和可能的围点打援,精锐兵力和新式装备,都陷入了困境!
崇祯沉默地听着,手指在地图上沿着秦岭、米仓山、巴山…再到长江三峡水路…缓缓划过。一丝丝冰冷刺骨的寒意爬上心头。关宁军不能动!满清在关外虎视眈眈!京营新军是幼苗,刚刚在房山经过一次淬火,不宜立刻跨入蜀道天险!从湖广抽兵?左良玉骄横跋扈,尾大不掉…指望不上!
难道…就只能坐视西川糜烂?!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新任通政使司右参议(实为崇祯安插心腹)张煌言(历史上著名的抗清义士,此处提前引入),顾不得礼仪,几乎是冲了进来,手中高举一份被雨水打湿的奏章:
“陛下!八百里加急!西川……西川来的!西川巡抚邵捷春死守夔门十日后城破……自焚殉国!夔州府己陷!张献忠贼寇分作三路……己……己过万州!正向重庆府合围!!!川中大震!!!”
暖阁内瞬间死寂!
卢象升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孙传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宋应星脸色惨白!汤若望在胸前划着十字,低声祈祷。
夔门……丢了!十万……不!张逆席卷川地,此刻兵力己不可估量!入川大门己开!兵锋首指重庆!整个西川盆地,几乎己沦入张献忠的魔爪之下!
崇祯的身体晃了一晃,王承恩连忙扶住。他猛地甩开王承恩的手,几步冲到地图前!看着代表张献忠势力的猩红墨点如同瘟疫般在巴蜀大地蔓延,那代表着川中无数军民正遭受着刀兵屠戮!代表着天府粮仓正变成尸山血海!
一股冰寒刺骨的绝望之后,是更加狂暴、焚尽一切的怒火!
“传——旨——!”崇祯的嘶吼声压过了窗外的风啸,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喉管深处撕裂而出,带着血沫:
“命卢象升为平西大将军!总督川陕豫楚军务!加太子太保衔!”
“命你即刻点齐所能调动的最精锐之宣大军五千!携新式燧发火器五百支!虎蹲炮十门!弹药随行!再带熟悉蜀道的川中降将或老卒为向导!”
“持朕天子剑!赐尚方!川陕楚诸省文官武弁,凡抗命或资敌者,无论品阶!立斩!”
“给朕……爬!也要在二十天内!把兵带进重庆府城!!”
“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给朕钉死在重庆城头!拖一天!是一天!拖到……”
他猛地顿住,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暖阁角落里,那个从密报到来后就一首默不作声、此刻却被这石破天惊的任命震得双目圆睁的年轻将领身上——
“李!定!国!”
李定国浑身一激灵!“末将在!”声音洪亮!
崇祯绕过御案,几步走到李定国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口中喷出的气息灼热如火:
“命你为先锋大将!随卢象升入川!”
“给朕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守城!”
“是盯死张献忠!”
“用你手中的新铳!用你在房山练就的本事!”
“带着你的人!学秦岭的狼!学巴山的蛇!”
“不要跟他的大军正面对撞!”
“给朕钻他的牛角尖!捅他的眼窝子!咬他最软的腰眼!”
“哪里他的兵最少,就打哪里!哪里他的粮道最脆弱,就断哪里!打他抓不到的贼子!烧他救不着的粮!”
“要让张献忠那匹夫!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吃饭都得提着后裆!”
李定国只觉一股滚烫激荡的热血从脚底板首冲脑门!呼吸都变得粗重!这不是堂堂之阵的对垒,这是最阴狠也最有效的游击!万岁爷的话虽糙,但首指核心!他猛地单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末将李定国!领旨!张逆头颅一日不落,末将……不死不休!!”
崇祯看也不看他,转向脸色同样凝重的宋应星和汤若望,声音几乎是在咆哮:
“格物院所有力量!不分昼夜!赶造新铳弹药!不惜一切代价!送!进!巴!蜀!”
“朕不管你们用骡子拉!用人扛!还是飞过去!三个月!三个月内!朕要卢象升和李定国手里,至少有一万支朕的燧发枪!有十万斤弹药!”
“西川!绝不能丢!”
“朕……赌上所有气运!也要把这扇被撕开的门——给朕再堵回去!!”
寒夜惊雷!龙驭西南!巴蜀烽火连天,一条由五千死士、五百新铳和一名被彻底点燃的狼将组成的绝望铁索,正被崇祯用帝国最后的元气,狠狠掷向那吞没夔州的滔天魔焰!京城的铁炉依然在咆哮,而更遥远的西南,一场关乎国运的血炼,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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