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热风卷着樟树叶掠过“虫语堂”的窗，顾砚之捏着镊子的手微微发颤。玻璃培养皿里，那只通体赤红的蚂蚁正用颚部搬运着细沙，在琼脂板上堆出个歪扭的“火”字。这是她接管这间昆虫研究所的第三个月，蚂蚁是从城郊“焚书岭”的蚁穴里采集的，同行的老研究员老莫当天就发起了高烧，胡话里反复念叨“红蚁写字，火里出书”，而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最后一页画着个蚁穴剖面图，蚁后的位置标着个红圈，旁边写着“1941”。
顾砚之是蚁类研究专家，她认得这种蚂蚁是罕见的“赤焰蚁”，仅分布在焚书岭一带，古籍记载其“能识火性，聚沙成字”。更让她在意的是，琼脂板上的细沙里混着灰烬，成分检测显示含有纸浆和油墨——与1941年日军在焚书岭烧毁的古籍成分完全一致。老莫的笔记本里夹着张照片：穿长衫的男子蹲在蚁穴前，手里捧着个陶罐，罐口爬满了赤焰蚁，背景是片焦黑的林地。照片背面写着“顾文澜，守书人”，正是她祖父的名字。
“顾老师，蚁穴的勘察报告出来了。”助手小宋抱着地形图进来，防晒袖套上沾着岭上的红土，“焚书岭下有三层蚁穴，最深处的王室腔里，发现了大量碳化的书页残片，上面有被蚁酸腐蚀出的孔洞，组成了‘经、史、子、集’西个字。还有，蚁后的腹部有金属光泽，X光显示是吞了块方形铜片，边缘有齿状纹路。”
研究所的恒温箱突然发出警报。培养赤焰蚁的箱体温度骤升至40℃，蚂蚁们开始疯狂移动，在琼脂板上堆出串数字“7-1-3”，恰好是祖父的生日。顾砚之翻出祖父的日记，1941年7月13日那页画着张草图：焚书岭的山形被画成打开的书册，主峰的位置写着“藏”字，山腰处标着三只蚂蚁，排成“品”字形。
“1941年，日军在焚书岭烧毁了当地最大的藏书楼‘万卷阁’。”小宋翻着地方志，“县志说楼里藏着孤本《永乐大典》副本，守楼人顾文澜带着书消失了，日军挖地三尺都没找到，最后放火烧了整座山。有村民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夜里看见无数红蚂蚁在火场里爬，聚成‘书在蚁穴’西个大字。”
顾砚之突然注意到，赤焰蚁堆出的“火”字，笔画间隙有规律的凸起，像微型地图上的等高线。她按比例放大，发现与焚书岭的地形完全吻合，其中红圈标记的位置，正是老莫照片里的陶罐摆放处。更惊人的是，祖父日记的纸页边缘有细小的咬痕，与赤焰蚁的颚部特征一致，仿佛蚂蚁曾啃食过这些文字。
当晚，研究所的玻璃幕墙爬满了赤焰蚁。它们顺着灯光的轨迹，在玻璃上组成个巨大的“穴”字，尾部指向焚书岭的方向。顾砚之带着培养皿赶往岭上，月光下的蚁穴入口，有只体型异常大的赤焰蚁正对着天空摆动触角，它的腹部分泌出红色液滴，落在沙地上迅速凝固，显出“王室腔”三个字。
用特制溶剂打开王室腔的密封层，里面果然藏着个青铜罐，罐口的锁是蚁后形状，钥匙孔的齿纹与X光显示的铜片完全吻合。顾砚之将那只吞了铜片的蚁后放在锁孔上，蚁后突然收缩腹部，铜片从尾部滑出，正好嵌入锁孔，罐盖“咔嗒”弹开。
罐里没有古籍，只有卷泛黄的绢布，上面用蚁酸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日军焚书之日，我将《永乐大典》拆成三千卷，每卷藏于一个蚁穴，赤焰蚁以蚁酸做标记，聚沙成字为指引。蚁后吞铜为钥，待烽火平息，后人可凭蚁书寻回典籍。”绢布的末尾，盖着个蚁形印章，正是顾家家徽。
“老莫不是普通研究员。”小宋突然指着绢布夹层里的照片，“这是他年轻时的样子，和你祖父站在一起，背后的蚁穴前摆着同样的陶罐。”老莫的笔记本最后几页被蚁酸腐蚀出洞，拼起来是“内鬼”两个字，旁边画着个穿日军制服的人，袖口绣着个“松”字。
赤焰蚁突然集体躁动起来，朝着岭下的废弃炮楼爬去。顾砚之和小宋跟着蚂蚁来到炮楼底层，发现墙角的砖石松动，里面藏着具骸骨，胸前别着枚日军徽章，上面刻着“松井”。骸骨旁的木箱里，装着本完整的《永乐大典》残卷，卷首的蚁酸标记显示，这是第713卷——对应着祖父的生日数字。
“松井是当时的焚书指挥官。”顾砚之盯着残卷里的批注，“他假意协助祖父藏书，实则想独吞古籍，被祖父发现后灭口，尸体藏在了炮楼。老莫是祖父的徒弟，这些年一首在找剩下的残卷，却被松井的后人威胁，才故意装病。”
这时，老莫拄着拐杖出现在炮楼门口，手里捧着个铁盒：“小顾，你祖父当年让赤焰蚁记住了所有藏卷的位置，只有顾家人的气味能让它们显字。”铁盒里是只玻璃管，装着祖父的头发，“这是最后的钥匙。”
将头发碾碎混入琼脂，赤焰蚁果然在板上堆出了完整的藏卷分布图，三百个蚁穴对应着三百卷残页。警方根据地图，在焚书岭找到了其余的《永乐大典》副本，经鉴定确为孤本真迹。
研究所后来成了赤焰蚁保护基地。顾砚之常常看见赤焰蚁在培养皿里堆出“家”字，像在诉说一个跨越八十余年的守护。处暑的风再次吹过窗棂，琼脂板上的细沙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那些由蚂蚁堆出的字迹，仿佛是从火里重生的书页，一字一句，都浸着书香与蚁酸的微涩，在时光里静静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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