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离京第三日,抵达北疆重镇云漠关。
关内校场旌旗如林,铁甲铿锵声震西野。杨仕坤翻身下马时,五岁的杨念安正被亲卫小心翼翼地从随行的马车里抱出来。小家伙穿着一身缩小版的玄色劲装,领口绣着银线狼纹,脚下的短靴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昂首挺胸,学着父亲的模样将小手背在身后,目光灼灼地望着校场上操练的士兵。
“这便是云漠关。” 杨仕坤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亲兵,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顶,“北狄的马蹄子,离此处不过三日路程。”
念安的睫毛颤了颤。来时路上他己听父亲讲过许多边关故事,那些关于厮杀与守护的段落,此刻正与眼前的景象重叠 —— 穿甲的士兵列成方阵,长枪如林刺向苍穹;弓箭手半跪在地,箭矢离弦时带起尖锐的呼啸;不远处的演武台上,几名将领正赤膊比试,汗水混着泥土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滑落。
“父亲,他们都不怕疼吗?” 念安忽然指着演武台上被打翻在地的将领问道。
杨仕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将领咧嘴笑着爬起来,抹了把脸又冲对手扑过去。“军人的皮肉疼,是为了让身后的百姓不疼。” 他蹲下身与儿子平视,指尖划过小家伙劲装下的肩胛骨,“你穿着这身衣裳,便要先明白这个道理。”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却悄悄攥紧了衣襟。他想起临行前夜,母亲孟欣将这袭劲装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轻声说:“去了军营,要学的不只是挥剑,更是何时该收剑。” 那时他还不懂,此刻望着校场边缘那排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忽然有些明白了。
伤兵营里弥漫着草药与血腥气。几个断了胳膊的士兵正互相帮着包扎,有人腿上缠着渗血的布条,却还在给同伴讲昨日的笑话。念安跟着父亲走进去时,脚步不自觉放轻了许多。
“摄政王!” 一名独臂校尉拄着木杖迎上来,他空荡荡的左袖在风中飘动,脸上却堆着爽朗的笑,“您可算来了,弟兄们就等您一声令下,好把北狄崽子们打回去!”
杨仕坤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帐内伤员:“新药带来了?”
“刚分到各营!” 校尉嗓门洪亮,“王妃娘娘配的金疮药真是神了,前日被流矢擦伤的弟兄,涂了两天就结痂了!”
念安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年轻士兵身上。那士兵正低头用布巾擦拭断箭,箭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他的手指肿得像发面馒头,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暗紫色的血渍。
“他怎么了?” 念安拽了拽父亲的衣摆。
杨仕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微蹙:“是北狄的淬毒箭头。” 他转向那士兵,“伤处可有发麻?”
士兵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回王爷,夜里总觉得骨头缝里痒,像是有虫子在爬。”
“这是‘腐骨草’的毒性。” 杨仕坤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口,“北狄人将这种毒草汁涂在箭头上,皮肉伤也能变成烂疮。” 他忽然看向念安,“你母亲给你的那只小药囊呢?”
念安连忙从怀里掏出个绣着虎头的锦囊,里面装着孟欣特意配的解毒散。他学着母亲教的样子,倒出一点粉末递过去,却被杨仕坤拦住。
“看着。” 杨仕坤取过药粉,并非首接撒在伤口上,而是取了枚银针沾着药粉,在士兵肿起的手臂上轻轻点刺,“腐骨草的毒会顺着血脉走,必须先封住它的去路。” 他指尖翻飞如蝶,银针落处泛起细密的血珠,原本青紫的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些。
士兵惊呼出声:“王爷竟也懂医术?”
“跟着你们王妃学的。” 杨仕坤将药囊还给念安,语气里带着笑意,“她常说,医与兵看似不同,实则相通 —— 用兵要知进退,用药要懂开合。”
念安把药囊紧紧攥在手里,忽然觉得母亲那些装着草药的小盒子里,藏着和父亲兵法一样深奥的学问。
入夜后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杨仕坤铺开舆图时,念安就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捧着父亲特意给他做的小木剑,却没心思把玩。帐外传来巡营士兵的甲叶碰撞声,夹杂着远处隐约的狼嗥,让他想起白日里那些带毒的箭头。
“北狄主力屯在黑风口,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杨仕坤用朱笔在舆图上圈出一处峡谷,“他们惯用游击战术,就像草原上的饿狼,专挑落单的猎物下手。”
念安顺着他的笔尖看去,见黑风口周围标着几个小红点:“这些是咱们的哨所?”
“是。” 杨仕坤有些惊讶,这舆图上的暗号他从未教过儿子,“你怎么知道?”
“母亲给我讲过《山海经》,说山里的红点都是妖怪窝。” 念安指着红点之间的连线,“这些线像蜘蛛网,是不是说哨所之间有联系?”
杨仕坤朗声笑起来,抚着他的头顶:“说得好!这些烽燧线就是咱们的眼睛,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去。” 他忽然话锋一转,“但昨日收到急报,最西侧的三个哨所失联了。”
念安的小脸立刻绷紧了:“是被北狄人打了吗?”
“还不确定。” 杨仕坤取过沙盘,将小旗插在代表哨所的位置,“黑风口的风季快到了,一旦起沙,大军三日之内无法移动。北狄人若想动手,定会选在这几日。”
念安盯着沙盘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将最西侧的一面小旗拔下来,插在了黑风口内侧的山坳里:“如果我是狼,就躲在这里。等羊群走过,就跳出来咬最后面的羊。”
杨仕坤的目光顿了顿。那处山坳确实是防御的薄弱点,连几位老将都未曾留意。他不动声色地问:“为何要咬最后面的?”
“因为前面的羊有牧羊犬跟着,后面的羊会害怕,会乱跑。” 念安小手在沙盘上一划,“一乱,牧羊犬就顾不过来了。”
帐外恰好传来传令兵的声音:“启禀王爷,斥候回报,黑风口内侧发现可疑炊烟!”
杨仕坤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立刻起身:“传令下去,左翼营连夜移防西麓,弓弩手占据两侧山脊!” 他转身时,见念安正踮着脚想把沙盘里的小旗摆得更整齐些,忽然放缓了语气,“想不想帮父亲一个忙?”
念安用力点头。
“中军帐的令旗你都认全了吗?” 杨仕坤取出一套迷你令旗,“若有士兵来传令,你就按我教的规矩,把对应的旗子交给他们。”
小家伙挺首脊背,接过令旗时手都在微微发颤。当第一名传令兵掀开帐帘时,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代表 “急行” 的红色令旗:“父亲说,让左翼营寅时前抵达西麓。”
传令兵愣了愣,见摄政王在一旁点头,连忙接过令旗躬身退下。
夜色渐深,帐内的令旗换了一面又一面。念安渐渐熟练起来,听着帐外传来的马蹄声与集合号,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说 “帐内一尺旗,帐外万条命”。他想起白日里那些在伤兵营里笑谈的士兵,想起校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忽然觉得手里的令旗重逾千斤。
天快亮时,捷报传来 —— 北狄果然趁夜偷袭西侧哨所,却被早有准备的左翼营伏击,丢下数十具尸体仓皇逃窜。
杨仕坤看着舆图上标注的战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鼾声。回头一看,念安趴在沙盘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面红色的令旗,小脸蹭得沾了些沙土,睫毛上却挂着晶莹的汗珠。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要将儿子抱到行军榻上,却见小家伙忽然呢喃了一句:“母亲说,救人要快……”
杨仕坤的心猛地一软。他想起出征前孟欣把防毒面具塞进他行囊时,反复叮嘱 “遇到瘴气千万别逞强”;想起她给念安的药囊里,除了解毒散还有安神的香料。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早己把她的医心与智慧,织成了保护他们父子的网。
他俯身将儿子抱起,小家伙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嘴里又含糊地说:“父亲,我没哭……”
“嗯,你没哭。” 杨仕坤的声音格外温柔,“我杨家的儿郎,流血不流泪。”
晨光透过帐帘照进来,落在沙盘里歪歪扭扭的小旗上。杨仕坤望着那些被儿子挪动过的旗子,忽然发现黑风口内侧的山坳旁,多了一面代表 “医营” 的绿色小旗。
他想起念安白日里在伤兵营的样子,想起儿子攥着药囊时认真的神情,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或许这孩子继承的,不只是他的剑,还有孟欣的仁。
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王爷,药圣先生派来的弟子到了,说带了王妃娘娘新制的防疫散。”
杨仕坤抱着熟睡的儿子,目光望向南方。那里有他的家,有他的妻,还有即将绽放的另一颗星辰。他知道,这场战争不只是靠刀剑打赢的,那些银针与药草,终将和铁骑一起,在北疆的土地上刻下属于他们的传奇。
而此刻,怀中小小的身躯正均匀地呼吸着,仿佛在孕育着一个崭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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