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约易雨薇看房的时间，是在第二天下午。
地点在“翡翠湾”，一个离陶然学校只有两条街的高档公寓。易雨薇提前十分钟到了楼下，她仰头看着那栋在阳光下泛着高级灰光泽的建筑，心里头有点打鼓。那感觉，就像一个刚从乡坝头进城的，看着国贸的大楼，脚底下发虚。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白T恤，牛仔裤，平底鞋。这是她衣柜里最不像“顾太太”的一身行头。她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养尊处优、可以随便被人安排的女人。
一辆骚包的蓝色跑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过分英俊的脸。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商业精英式的微笑。
“易女士？我是苏哲。”
易雨薇点点头，心里暗自“我靠”了一声。朗辰这交的都是些啥子朋友？一个比一个像从时尚杂志上剪下来的。
苏哲下了车，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木质香水味，不浓，但很有侵略性，像是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他的主场。
“朗辰那家伙，嘴巴倒严实得很。要不是看了照片，我还真不敢信，能让他那么上心的人，会是你这样的。”苏哲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闲聊，那口气，就像在说“我晓得你们那点猫腻”。
易雨薇没接话。她晓得，这种男人，你说得越多，他探到的底就越多。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个闷葫芦。
电梯上行，数字安静地跳动。苏哲的目光从光洁的电梯壁上，若有若无地扫过易雨薇。这是一种审视，带着点雄性动物对自己兄弟看上的“猎物”的好奇和评估。
易雨薇心里头那点虚火，像是被一盆凉水“哗”一下就浇熄火了。她不是来接受检阅的。
“苏先生，”她先开了口，声音平稳，“房子怎么样，我们看了再说。至于我和朗辰，只是普通朋友。我想，这不该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
苏哲愣了一下，随即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赏的笑意。他收起了那份试探，变得纯粹的专业起来。“易女士说得对，是我唐突了。”
门一打开，易雨薇就呆住了。
房子不大，一百平出头的两室一厅。但装修和布置，简首就像是首接从家居杂志上抠下来的。全套的智能家居，开放式的厨房里嵌着德国品牌的厨电，客厅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就是开阔的江景。主卧的衣帽间，比她之前那个家的客房还大。
最要命的是，客厅的墙边，竟然己经安放好了一个巨大的书架，顶天立地，用的是和地板同色系的橡木。那架子空着，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邀请。
这哪里是“空着的投资房”，这分明就是一个为某个特定的人，精心准备好的巢穴。
易雨薇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套房子，太好了。好到让她感到了压力，甚至是一丝……羞辱。
她像一只刺猬，刚刚才从一个金丝笼子里逃出来，浑身的刺都还竖着，警惕着任何形式的“圈养”。而朗辰，却通过苏哲的手，递过来另一个更精致、更隐蔽，也更让她无法拒绝的笼子。
这是一种温柔的、不容置喙的安排。带着一种“我懂你所有需求，并且能轻易满足你”的、居高临下的体贴。
“怎么样？还满意吧？”苏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朗辰特地交代过，书房一定要大。他说，你的灵魂，需要一个足够大的地方安放。”
“我的灵魂……”易雨薇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她转身，看着苏哲，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局促，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苏先生，这房子很好。租金多少？”
苏哲被她这首接的画风又搞得一愣，他推了推眼镜：“租金……朗辰说……”
“我不管他说什么。”易雨薇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只跟你谈。我是租客，你是房东。我们按照市场价，签正式的租赁合同。押一付三，或者押一付六，都可以。如果你觉得麻烦，或者朗辰那边不同意，那就算了。全城的中介那么多，我拖家带口的，或许找不到这么巴适的，但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总还不至于。”
她把话说得很绝，像是在断自己的后路。但她晓得，她必须这样。
她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赠予”。她刚刚才卖掉了自己的“壳”，用那笔钱换来了独立的资格。她不能转身，就住进另一个男人为她准备好的、带着人情的“壳”里。
她要的不是一个巢穴，她要的是一个据点。一个可以让她喘息、舔舐伤口，然后重新出发的，干干净净的据点。
苏哲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他脸上的那种精英式的、程式化的微笑，慢慢地，变成了一种真实的、带着点佩服的笑容。
“易女士，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他很认真地说，“现在我有点明白了，朗辰那家伙，为什么会栽在你手里。”
他掏出手机，当着易雨薇的面，拨了一个电话。
“喂，朗辰啊。你那个朋友，我见到了。是个狠角色，不好搞哦。”他开了免提，声音不大不小，“人家说了，必须按市场价签合同，不然就拉倒。你看着办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朗辰那温润又带着点无奈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就，都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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