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洞里那冰冷的七个字，“你……必须放下仇恨”，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心湖，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沉闷的回响，一圈圈震得灵魂都在发颤。
放下？
玄清子最后湮灭前的眼神，地龙魔君不甘的咆哮，枫城那些被圈养等待屠戮的生灵。
都化为无数细小尖锐的针，密密地扎在名为“执念”的血肉里，无法拔除。
放下它，就像割舍自己存在的根由。
然而，仙尊指尖那浩瀚宁静的力量，那股轻易驱散警力、安抚我狂暴妖气的力量，又是如此真切。
它悬在那里，是通往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力量的门径，光芒虽淡，却足以照亮一条灰烬中隐约的小径。
拒绝它？
玄清子的仇，便永远只能在绝望的黑暗中低吼。
这两种意念在腔子里翻滚、撕扯，沉甸甸地压着肺腑，呼吸都带着涩味。
我僵在冰冷的涵洞地面上，指甲无意识地刮挠着粗糙的水泥，仿佛想抠出一条看不见的出路。
她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声音短促而疲惫，像枯叶在风中飘落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身影在昏暗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脚步顿了一下。
“跟上。”
两个字，没有多余的情绪，也并非命令，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陈述。
身体的反应先于混乱的思考。西肢有些麻木地撑起，我沉默地、亦步亦趋地跟着那道平凡得近乎融入夜色的背影。
七拐八绕，远离主街的喧嚣，最终停在一栋墙皮斑驳的老式居民楼下。
楼道狭窄、昏暗，空气里浮动着陈旧潮湿、油烟混合着某种蔬菜腐败的气息。
她的家在五楼尽头。钥匙转动锁孔，发出生涩的咯吱声，门开处，灯光倾泻出来，照亮一小块灰扑扑的水泥地。
小得出奇的一居室。
屋子里很干净，但家什简陋得惊人。一张旧木桌靠在墙角，两把塑料椅子叠在旁边。
一张布料磨损严重的单人沙发挨着窗边，窗台上放着两个玻璃罐，一个空着，一个装着清水，里面飘着几瓣白兰——朴素得不像一位仙尊的居所，甚至不如稍好点的人家。
她随手放下那个装着廉价速食的塑料袋，指了指角落：“先坐。”
语气和吩咐一个送信的邻居小孩没什么分别。
我默默地缩在角落，尽量贴着冰冷的墙。
她走进一旁狭窄得只容一人转身的厨房。
很快，里面传来水流声、案板上轻微的切剁声、灶台打火的嗒嗒轻响。
几分钟后，她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清粥，碗边还有裂痕。
一碟新拆的榨菜丝，一小碟酱油豆腐乳。
“吃吧。”她把粥推到我面前，自己也在桌边坐下。
整个过程，她就像一个刚下夜班、倦怠不堪的普通女工，动作没有多余的花俏，眼神里只有一丝长期困顿堆积起来的木然。
她低头安静地喝着粥，偶尔夹一点咸菜。
我面前的粥散发着最普通的米香。看着她缓慢而机械地进食的动作，巨大的困惑压过了之前的挣扎。
她这么强…… 我心如乱麻。
能一眼平息我狂暴的妖力，能洞穿我的灵魂之困，能让谛听都予以认可的仙尊……为何甘心蛰伏在这样破败的屋檐下？
日复一日奔波于一份卑微的、需要看人脸色的工作？行远自弥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咀嚼着寡淡无味的食物？呼吸着这混合着贫穷和尘垢气息的空气？
这强大与平凡之间的割裂，远比雷霆万钧更令人心惊。
像一滴墨落入清水，分明刺眼，却无声地晕染开去。
我所知道的强大存在，不是深居九天仙阙，便是啸傲山林，哪一个不是动念间风云变色？她图什么？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喧嚣沉寂下去。她收拾了碗筷，动作依然不紧不慢。
没有打坐调息，没有神游物外。她从角落拿出一本书页卷边的旧书，靠在窗边的沙发上，就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看了起来。
光线柔和地勾勒着她低垂的眼睫，和脸上清晰的疲惫纹路。
时间在室内凝固般流淌。城市的余晖彻底被黑暗吞噬。
她放下书，揉了揉眉心，抬头看向一首蜷在角落没动弹、心中百感交集的我。
“我要睡了。”她指了指靠墙那张极窄的单人床铺，“你随便找个地方。明早我去上班。”
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她起身，走到那张老旧的木桌旁。
桌上除了简单的茶具，就只有一盆极不起眼的文竹。苍翠的枝叶舒展着，细密的针叶在灯下泛着黯淡的柔光。
她伸出指尖，轻轻拂过文竹新抽出的嫩芽，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这屋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简陋的屋子，“其他东西，不要乱碰。”
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仿佛这贫寒陋室中处处是陷阱。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那盆文竹上，指尖也停留在那里。
“只有这个……你可以碰。”她转过来看向我，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的眼瞳，显得格外幽深，“碰它，就能进去。里面的时间……流逝会很漫长。对你……是一种历练。”
说完，她没有多余的解释，转身走向那张窄床铺，掀开洗得发白的旧被子躺下。
动作寻常得像任何结束一天劳作的凡人。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远处隐约的车声和她规律到毫无起伏的细微呼吸声。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牢牢锁定在那盆安静的文竹上。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与这陈旧的一切格格不入，又仿佛蕴含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历练？漫长的时间？
里面是什么？无尽的战斗？诡谲的幻境？还是……某种锤炼心魂的煎熬？
“放下仇恨……”仙尊临睡前丢出的要求再次在耳边沉重响起。
“碰它，就能进去……”
这是获得力量的通道？还是另一重更隐秘的考验？
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搏动着，像揣了一面小鼓。
身体因为长久蜷缩而僵硬发麻，脑袋里混杂着对未知秘境的紧张、对力量的渴望、以及对“放下”二字的巨大排斥，反复搅拌。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越理越紧。
最终，疲惫感和那盆文竹散发出的、仿佛能抚平焦躁的安静气息，沉重地压下了过多的胡思乱想。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鼻子，在角落里冰冷的瓷砖地板上，寻了一个稍微不那么硌得慌的姿势，将自己蜷缩起来。
眼睛依旧望着那盆沐浴在月光缝隙下的文竹翠影。
夜更深，屋内的光线更显朦胧。在紧张、迷茫和对新一天的奇异期盼交织中，我的呼吸终于放缓，沉入了并不安稳的浅梦。梦里，绿影摇曳，缠绕着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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