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疲惫女职员抱着我,避开街灯最明亮的主干道,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条废弃旧铁路的涵洞里。
昏黑潮湿,只有远处城市透来的一点微光,映照着铁轨上冰冷的锈迹和湿漉漉的苔藓。
刚一落地,我甚至顾不得梳理凌乱的皮毛,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与恐惧混合成的灼热血液,猛地扑到她的裤脚边。
“仙尊!!”我用上了全身的气力低吼出来,声音在空旷的涵洞里激起回响,带着明显的颤抖。
“我是灶喜!求您……求您看看我!”
她放下手中那个廉价便利店塑料的袋子,发出窸窣的轻响。没有看我,只是转过身,面向涵洞外那片被切割成不规则方块的、城市的黯淡夜空。
动作慢得如同浸在粘稠的时空中。那洗得发白的劣质工装套在她瘦削的肩上,空荡荡的,衬得她更像一片随时会融于夜色的剪影。
“不收徒。”
声音平平淡淡,比夜风更轻,却比冰冷的铁轨更硬。
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像一块最坚固的冥铁,堵死了所有希望的通路。
这三个字砸下来,带着某种早己凝固了千万年的漠然。
我心头一沉,巨大的惶恐如同冰冷的蜘蛛瞬间爬满我的脊梁骨!
“仙尊!等等!您听我说!”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前爪死死扒住她沾了泥点的旧布鞋,那粗糙的触感硌着爪垫也浑然不觉。
“我……我的挚友玄清子!他被天庭的走狗,那个叫青岩的狗贼骗回去……他们要用整个枫城的人做药引!炼仙丹!玄清子他……他识破了!他想救他们……结果……结果被从天而降的……天雷劈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我的声音由急促的低吼,变调为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悲鸣:“灰……灰都没剩下一点!”
我抬起头,希望从她哪怕一丝眼角的余光里看到触动。
然而没有。她依旧平静地望着远方那片令人压抑的光斑,仿佛我讲述的不过是昨日谁家孩童跌了一跤的寻常小事。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我几乎窒息。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
我是灶喜,我是玄清子留在这污浊人世间唯一的执念与刀锋。
“仙尊!求您了!”我不顾一切,用头去轻轻蹭她冰冷的手背,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双锐利的兽瞳里,此刻盈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湿意和哀求。
我的耳朵紧紧地贴在头上,浑身因为激动和绝望而微微发抖。
我甚至试图像一只真正的、讨好主人的小狗那样,发出短促可怜的呜咽声——那是我深藏在妖类野性之下,从未如此刻意展露的脆弱。
“我……我没有别的路了……”喉头哽咽,“天庭太强大了!强大得……让我连望一眼都觉得窒息!青岩那狗贼还在逍遥!枫城那些无辜的人……他们还在被蒙蔽着当牲口养着!玄清子……玄清子的仇……就在那里!血淋淋的!我……我必须变强!强到足以撕碎那些伪善!强到足以踏碎凌霄!”
我的声音猛然拔高,带着金石交击般不灭的恨意,“只有您!谛听说只有您能帮我!只有拜您为师,我才能……才能有机会!求您了!求您收我为徒!做牛做狗,刀山火海,我灶喜在所不辞!”
涵洞里死寂一片,只有铁路深处传来空洞的风声,像是无数亡魂的低语。
女人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昏暗中,她的脸大半隐藏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亮了起来,不再是方才那种平凡的倦怠,也没有丝毫被我凄惨身世打动的波澜。
那是一种……历经了无法想象的漫长时光沉淀后的、如同宇宙深处最冰冷、最沉静幽潭的、穿透了万古寂寥的眼神。
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却又好像透过我的皮囊,首接钉在了我灵魂最深处那团疯狂燃烧的、名为仇恨的业火上。
“毁灭……”
她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叹息,带着一种几乎凝为实质的重量。
“我见过太多妖的毁灭。”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涵洞厚重的石壁,望向了无垠的、充满了血色与硝烟的过去。
“仙的堕落……天庭的倾轧……世间的贪婪……如同潮汐,起起伏伏,从未停歇。它们的色彩、它们的声音、它们最终凄厉的哀嚎……对我而言……”
她停顿了一下,那空洞幽潭般的眼神扫过我瞬间僵硬的脸。
“……早己不再新鲜。”
那“新鲜”二字,她说的极轻极淡,甚至带上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嘲讽倦意,却比最响亮的惊雷更清晰地在我识海中炸开。
“你心中的业火,”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毫无光华,却带着一种洞悉万象的冰冷,精准地点向我狂跳不止的心脏位置。
“炽热,猛烈,足以照亮你灵魂的颜色,也足以……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将你自己、将你想要保护的一切、将你可能达成的所有期望……全部焚成劫灰。这样的执念,于我,只是又一段轮回的余烬罢了。”
我的心,像被一块无形的巨冰狠狠砸中,瞬间沉入刺骨的无底深渊,那因仇恨和哀求而沸腾的血液都似乎凝滞了。
她不再多言,转身就要走入涵洞更深的黑暗里,背影决绝,如同即将融入永恒的虚无。
“仙尊——!!!”前所未有的恐慌压倒了一切!那不仅仅是希望的湮灭,更像是……被宣告了灵魂再无救赎的可能。
玄清子的面孔在眼前碎裂成灰烬的画面与这无尽的绝望交织。
我几乎是用尽全力扑了过去,挡在她面前,巨大的绝望与不甘化作尖锐的嘶鸣,撕裂涵洞的死寂:“没有力量!我凭什么放下?放下仇恨……我拿什么告慰玄清子?我灶喜活着!就是为了这把火!”
泪水和屈辱终于混合着绝望的嘶吼滚落。
那即将融入黑暗的身影,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沉默像浓稠的墨汁在涵洞中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世纪。
她才缓缓再次转过身,那双仿佛能洞穿时空的幽眸,平静地注视着我因为绝望和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身体。
“你叫……灶喜?”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像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是!我是灶喜!”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最后一丝倔强和期盼。名字是我唯一的烙印。
她安静地看着我,那双能容纳星辰寂灭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仿
佛在做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又像是在审视一件……有待考量的器皿。
然后,她开口,声音如同冰泉落地,清晰而冷漠:
“收你为徒……”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向头顶!
“……可以。”
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力量,却并非来自欣喜的允诺。
“但……”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灵魂深处那最顽固的执念剜出来。
“你……必须放下仇恨。”
这七个字,每一个都如同沉重的铅块,砸在我的心上。
那不是商量的语气,是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冰冷,清晰,不容置疑。就像审判锤落定的铿锵之声。
放下……仇恨?
我愣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瞬间钉死在冰冷的铁轨之上。
涵洞深处呜咽的风声,像是玄清子破碎魂灵最后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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