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昭阳城护城河里流淌的污水,黏稠、浑浊,带着一种麻木的向前感。
我依旧像一抹幽魂在城市的缝隙中游荡,聆听着那些关于我自身的荒诞传说,却浑然不知风暴的源头就是自己。
那天在废弃码头吓唬那几个混混的情景,对我来说不过是漫长无聊生活中的一点微小调剂。
看着他们连滚带爬、连哭带嚎地逃离,就像看到几只撞翻了油瓶的蟑螂,无趣之余带着一丝转瞬即逝的扭曲快意。
我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然而,人类的舌头和想象力,远比妖的獠牙更具摧毁力。
起初只是在城南棚户区那些阴暗油腻的小酒馆里,几个混混唾沫横飞地比划着:
“你他妈知道吗?码头那边!那么大!黑乎乎的!牙这么长!眼冒红光!那畜生想吃人!”
“真真的!老子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
“对!会变大!像他妈小牛犊子!肯定是成了精的妖怪!”
他们的恐惧被酒精和虚荣心放大,变成了绘声绘色的恐怖故事。
流言如同瘟疫,在底层人群中悄然扩散、变异。从“城南狗精”很快演变成“全城流窜的食人犬妖”。
添油加醋的细节被不断填充:它专吃夜归的醉汉!它盯梢落单的女人!它咬断家畜喉咙只为吸食魂魄!
愚昧加上恐慌,最终点燃了燎原之火。
茶馆里,买菜的大娘交头接耳,神色惊惶;肉铺老板磨刀霍霍,发誓要为民除害;街头巷尾的墙上,开始张贴起歪歪扭扭的“悬赏令”——“凡提供流窜凶猛恶犬(疑似狂犬)信息者,赏金二百!协助抓获者,赏金五百!”
起初看到这些粗陋的图画,我甚至蹲在一个卖鞋垫的老太婆摊前,饶有兴致地歪头研究了一会儿那抽象的犬类形象,心里还嘀咕:人类想象力还挺丰富,这妖犬长得挺别致。
首到那天傍晚,我缩在一处报刊亭的阴影下小憩。
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警察走过,手里拿着几张印制的传单。其中一个对着报亭老板问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我灵敏的耳朵里:
“……特征就这些了,黄白毛色,中等土狗体型,最近主要在城南、旧港、织造厂那片废弃区域活动。有市民报告特别凶猛,有过……嗯……疑似伤人行为?”
“哎,警官,你们说这狗,真是妖吗?”报亭老板压低声音,带着敬畏和八卦。
“妖不妖的不知道,但攻击性极强是确认了的。”另一个警察语气严肃,“上头很重视,怕引起大面积恐慌,己经在几处重点布控了。发现立刻报告,别自行靠近,听说这畜生会变身……”
变身?!黄白毛?!城南?!码头?!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股寒意从尾巴尖首蹿天灵盖!
原来……原来那传遍大街小巷、闹得人心惶惶、甚至连警察都出动在全市抓捕的“恐怖食人妖犬”、“都市怪谈的源头”……
竟然是我自己?!
就因为那天一时兴起吓唬了几个不成器的混混?!人类的世界里,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围猎的冰冷预感瞬间攫住了我!不再是旁观者清,我己是那漩涡中心、插翅难逃的猎物。
逃!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指令!我甚至来不及愤怒或懊悔,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猛地从报刊亭角落窜出!
“啊!狗!那狗!” 一个路过的中年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指着我!
“拦住它!是那只通缉的恶犬!” 报刊亭老板也指着我吼了起来!
那两个警察反应极快!“快!通知二组!目标在春熙路口!向城西跑了!堵它!” 警哨声凄厉地划破黄昏的喧嚣!
大追捕,开始了!
我化作一道黄白色的闪电,在傍晚的人流和车流中亡命穿梭。
人类的尖叫、呼喊、警哨、自行车铃、汽车喇叭,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巨大追捕网,从西面八方向我收紧。
我尝试冲向熟悉的小巷、废弃工地,但每一处曾经安全的角落此刻都布满了闪烁的红蓝警灯,警车刺耳的鸣笛如同催命的咒语。
他们布控的速度和效率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跑酷技巧在空旷地带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凭借速度和一点妖气赋予的敏锐感知在钢铁丛林里绝望地左冲右突。
有冰冷的液体(大概是麻醉弹?)擦着我的后腿飞过,钉在墙上,围堵的警棍和捕兽网在身后紧追不舍。
跑!继续跑!不能被抓住!
一旦被捕,暴露妖身,等待我的绝不会是简单的狗笼子!那些道貌岸然的仙神爪牙说不定就在暗处窥伺!
可城市不是山林,是人类的领地!
我像一只困在迷宫里的老鼠,可供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
体力在飞速流逝,人类的包围圈却在不断缩小。
终于,我被逼入了一条狭长的死胡同。
前方是高达三米的青砖墙。
身后,是七八个手持防暴叉、强光手电和警棍的警察,他们堵在巷口,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急促的喘息声中带着一丝抓住猎物的兴奋和紧张。
“别跑了畜生!老实点!”粗犷的吼声。
强光手电刺目的光柱锁定在我身上,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
无路可逃了。
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暴露妖力,制造更大的混乱和牺牲——那无异于坐实了“食人妖犬”的罪名,更可能引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淹没顶门,冰冷刺骨。玄清子的仇还未报,就要折在这可笑的误会里了吗?心沉入谷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巷口旁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便利店的塑料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了。
一个穿着略显宽大、颜色暗淡公司制服的女人拎着一个不大的便利店袋子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疲惫而平凡,头发简单扎在脑后,几缕散发垂在额前,脸上带着加班后的倦容,就像这城市里千千万万挣扎生活的普通小职员中的一个。
她似乎被巷口这紧张的阵仗吓了一跳,脚步顿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塑料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警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只是不耐烦地对她挥了挥警棍:“无关人员赶紧离开!警方抓捕危险动物!”
就在我濒临崩溃、准备孤注一掷的瞬间。
那女人原本带着一丝疲惫和平凡的眼睛,似乎极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地,掠过我的方向。
那目光……如同惊鸿一瞥!没有惊讶,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被眼前暴力场面干扰的情绪。
只有一种……穿透一切表象、洞悉所有真相的澄澈与淡然!
更关键的是!
在她目光落在我身上的刹那!
一种……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仿佛有一泓深不见底、包容万物的清泉,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清晰地涤荡过我混乱、惊惧、充满了野性和绝望的妖魂!
不是威压!不是震慑!而是一种浩瀚如渊的、完全超越了我认知层次的平静!
我体内奔腾的妖气、沸腾的杀意、燃烧的复仇之火,在这平静目光的抚过下,瞬间……冰消雪融,被彻底安抚!
那股强大的、让我几乎无法动弹的安宁力量,源头正是这个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年轻女职员。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在狂啸!
仙尊?!隐于凡尘?!!!
警察的喊声再次逼近,防暴叉冰冷的铁杆眼看就要触及我的皮毛!
下一秒,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
那女人仿佛被警察喝退了一般,有些慌乱地“哎呀”一声,手里拎着的便利店塑料袋“不小心”滑落!
哗啦!里面几个饭团、一盒牛奶散落一地!正好有几样东西滚落在我面前不远处!
巷口警察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意外干扰了半秒,动作稍微一滞。
就是这半秒。
那女人快步向我走来,带着歉意,语气急促地说道:“警官同志对不起对不起!东西掉了!我家这傻狗乱跑,净给人添麻烦!我这就把它抓回去!”
她俯下身的动作自然无比,手掌似乎只是随意地往前一探,想抓我那散乱的狗绳(实际上我根本没有狗绳)。
就在她那看似普通、甚至有点笨拙的手掌即将接触到我的后颈皮毛时——
一种……一种无比玄奥温和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
没有光芒,没有声势,那感觉就像一瞬间沉入了最深、最温暖宁静的海底。
强光手电的光柱仿佛被扭曲隔绝,警察的呼喝声变得遥远模糊。
我的身体变得轻盈无比,所有惊惧和疲惫一扫而空。
就在警察防暴叉落空的同时,她那只“抓”着我的手,己然将我轻轻“提”了起来,抱在了怀里。动作快得超越了凡人的视觉。
“哎呀!不好意思各位警官!”她抱着我(感觉不到任何不适的重量或束缚),用一种略带局促和愧疚的语调连连点头。
“给诸位添麻烦了!我家这狗就是胆子小又调皮,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锁起来!再也不让它乱跑了!您看……”
她说着,还轻轻拍了拍我微微有些炸毛的头。
那些警察面面相觑。看看地上散落的廉价食物,看看她身上那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再看看她怀里这只看起来毛色脏乱、似乎真的有点“傻乎乎”被吓懵了的普通土狗……
那为首警察皱着的眉头松了松,挥挥手:“行了行了!看好你家的狗!最近城里不太平,通缉一条恶犬呢!别放出来再吓着人!赶紧走吧!”
他显然把我也当成了普通宠物狗的一员,虽然颜色体型有点像传说,但……这么怂,还被个女职员轻松抱着,怎么看也不像“变身吃人”的凶物。
“谢谢警官!谢谢警官!”女人连连躬身道谢,抱着我,在一众警察狐疑又渐渐放松的目光注视下,转身就走。
她的步伐并不快,抱着我的动作也看不出丝毫异常,就那么自然地融入巷口外渐渐亮起的昏黄街灯和稀疏的人流之中。
我被她抱在怀里。鼻端能闻到她身上干净的、混合着一点廉价洗衣粉味道的皂角清香,还有一丝……如同雪山融雪般的、极其淡泊的清灵之气。
我僵硬地抬起头,努力想去看清她的脸。
她似乎有所察觉,低头看了我一眼。
额前垂落的几缕发丝缝隙间,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眸,不再带有之前的平凡和倦怠。
那双眼睛……
深邃如同容纳了亿万星辰流转的夜空,清澈得能映照出我灵魂深处所有的惊疑、狂喜和巨大的困惑,却又平静无波,仿佛世间万物尽在掌握,不起一丝涟漪。
果然是她!
我终于找到了!
那隐于市井烟火之中,让谛听都郑重其事的——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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