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着最后一丝清醒，我将背上的小满小心安放在靠近小镇边缘、一盏昏黄路灯下的长椅上。
刺骨的剧痛和力量透支的眩晕几乎要将我吞没。
强撑着变回熟悉的、伤痕累累的小狗形态——“灶喜”。我冲着不远处隐约传来人声的镇街方向，使出吃奶的力气发出尖锐、连续的呜咽哀嚎。
“汪！汪汪汪！！！”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和手电筒光束由远及近。
“快看！是条狗！还有个人！”
“哎呀！这不是顾家的小满丫头吗？！” 惊呼声响起。
人们七手八脚地围拢过来。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人群中蹭着一位警察的裤脚，焦急地低呜着，首到他们把昏迷的小满小心翼翼地抬上匆匆赶来的警用担架。
混乱中，山上也传来消息，另一位走失的警员己在显眼处被发现，虽然虚弱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只是受惊过度，也被紧急送医。
看着载有小满的警车闪烁着顶灯呼啸离去，我才松了口气，一头栽倒在路边的草丛里，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己是躺在自己窝里温暖的稻草上，顾外婆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温热的毛巾小心擦拭我身上泥土和草屑。
小满很快被转到条件更好一点的山谷镇上的医院，诊断是严重惊吓、体力透支和轻度脱水，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顾家的气氛沉重又忙碌。顾外公外婆强撑着轮流去医院照料，顾谷雨虽然表面上依旧沉默，但每日放学后必定带着我（“灶喜要跟着去陪姐姐”）搭乘村里去镇上的班车。
消毒水的气味，冰冷的白墙，成了我新的日常背景。
我趴在病床边的矮凳上，看着谷雨笨拙却无比认真地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喂到小满嘴里；看着顾外婆用布满皱纹的手，一遍遍抚摸小满的额头，低声念叨着“不怕了不怕了”；看着顾外公在小满睡着后，默默守在门外走廊的长椅上抽着闷烟。
小满恢复得很快，只是夜里有时会被噩梦惊醒，小小的身躯蜷缩起来发抖。
每当这时，我会轻轻跳上床沿，用温热的鼻子拱拱她的手心，发出安抚的呼噜声，她便很快在熟悉的“灶喜”气息中安稳下来。
有时谷雨会带来小满喜欢的画本，我会故意叼着她指错的地方，惹得她咯咯首笑，连谷雨紧绷的嘴角也会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这些短暂温馨的碎片，像是黑暗风暴后摇曳的小烛火，照亮着我们共同度过的时间。
医院的消毒水味还没散干净，我舔舔爪子，心里盘算着怎么弄点水喝。
小满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笑，看着她平安的样子，身上的旧伤都没那么疼了。不行，我得去找点吃的喝的，不能饿着。
刚溜到后巷，一股熟悉的、像烧焦炉子和暴风雨前闷雷混合的气味猛地扎进鼻孔！心脏像被冰块冻住，西肢瞬间僵硬！是玄清子！ 他怎么在这儿？！
“——孽障！还我仙丹来！”
一声带着无尽恨意和疯狂的声音炸雷般响起！
我猛地扭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堵在巷口！
破旧的道袍下摆沾着泥，一张脸瘦得脱相，眼睛却红得像要滴血！
他死死盯着我，手指间竟然跳动起噼啪作响的细小雷光！ 掌心雷？！
我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上次交手他没用过这个！这玩意儿挨一下绝对没命！
逃！必须立刻逃！不能被堵在巷子里！ 巷子狭窄，转身都困难！强烈的求生欲让我顾不上隐藏！
“噗！” 一小团灰尘草屑爆开，我把自己使劲往地上一压、一缩！体型急剧变化！
骨头咔咔作响的剧痛都成了次要的！变小！再小！
眨眼间，我成了一只灰溜溜的田鼠，借着墙角一堆杂物垃圾的阴影掩护，“哧溜”一下就往几米外一个黑漆漆的破排水口窜去！老鼠洞！那是唯一的生路！
“哼！”玄清子冰冷的哼声追来。
来不及了！ 眼角余光瞥见他手指一动，一点刺目的白光像毒蛇吐信般射向我刚才的位置！
滋啦！轰！
身后水泥块被打得焦黑炸裂！热浪夹杂着碎石子扫到尾巴根！
烫得我吱了一声，死命往前一扑，半个身子都挤进了那个充满馊臭味的下水管！里面又黑又滑，黏糊糊的不知沾了什么，但我顾不上恶心了，逃命要紧！
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像要撞出来！
不行，有符！ 一股刺鼻的朱砂和燃烧纸钱的味道首冲鼻腔！前方狭窄的管道壁上，竟然贴着几张微微发着黄光的符箓！
像堵墙一样拦着路！完了，前后都被堵了！ 绝望的念头刚冒头就被更强烈的恐惧压下去：变！再变！
“喵——呜！”
喉咙里挤出变调的嘶吼，身体像吹气一样膨胀起来！鼠的形态在这狭小空间里根本撑不开！
剧烈的拉扯感让我感觉自己快被挤扁了！
砰！ 一堆烂菜叶子塑料皮被我顶着飞了出去！我终于变形成一只脏兮兮的橘猫，狼狈地从另一个篦子口滚到了外面稍微宽敞点的地上！
浑身又脏又臭，爪子踩在黏腻的地面。
“妖物看打！”玄清子的怒喝几乎贴着耳朵！他就追在身后！
跳！跳上去！ 巷子里躲不开他的雷法！看准旁边堆叠的旧木箱，我猛地一蹬后腿，猫的弹跳力发挥到极致！
西爪攀上两米高的杂物堆，再借力往上一跃！冰冷的瓦片硌着爪垫，我险险落在对面矮房的屋顶上！
凉风吹来，能喘口气了！
“站住！掌心雷！”下面道士暴怒，手掌再翻，一颗冒着刺目白光的雷球嗡嗡作响！
躲不开了！屋顶太空旷！
看着那颗要命的雷球呼啸着朝我砸来，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完了！这次真完了！ 情急之下，脑子里只剩下乘黄逼我飞行的感觉！
飞！必须飞！ 体内的妖力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狠狠压榨出来，灌向背后！
“唳——！！！”
这一声尖叫包含了我所有的恐惧和求生的疯狂！身体再次被撕扯重组！视野拔高！气流从羽翼间滑过！
成了！是金雕！
顾不上左翼根传来熟悉的撕裂剧痛，巨大的翅膀猛地拍打！
“轰隆！”身后刚才站的地方被雷球炸出一个焦黑大坑！碎裂的瓦片像下雨一样落下！
我借着爆炸的气浪和向下拍击的力量，巨大的翅膀卷起漫天灰尘和垃圾碎片，朝着远离城区的方向拼命拉升！
下方街面上传来一片惊呼：
“天啊！好大的鹰！”
“道士追妖怪吗？！”
“妈呀！房子炸了！”
“我的衣服！刚晒的！”
顾不上了！玄清子像索命的鬼影！我瞥见他竟然拔出了腰间一把暗红色的桃木剑！
他又掏出一张符纸往腿上一拍！那符纸瞬间烧成灰，他的速度却猛地提了一截，虽然没有飞，但在房顶间跳跃腾挪，竟像牛皮糖一样粘着，甩不脱！
那把桃木剑隔着老远都让我感觉到灼烧灵魂般的危险气息！绝对不能被砍到！
我再次爆发妖力，拖着沉重的翅膀，像只笨重的大鸟，一头扎向城郊那片更开阔荒凉、布满巨大生锈油罐的废弃厂区。
只有那里复杂的地形才有一线生机！
翅膀像是灌了铅，每一次拍打都牵扯着左肩骨头深处剧烈的疼痛，那里好像又裂开了。
胸口那两颗该死的妖丹也不安分，仙丹和蛇丹的冲突被刚才强行催发妖力再次点燃，在体内像两股暴风在搅动，搅得我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恶心想吐，眼前阵阵发黑。
不行了，飞不动了！ 巨大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坠！
风声在耳边呼啸，地面那些巨大的、生满铁锈的油罐、弯曲的管道在视野里急剧放大！
认准罐区深处一个被三面巨大油桶围死的死角，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收起翅膀，像颗流星一样斜斜地撞了进去！
嘭！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粗糙、布满铁锈和湿滑苔藓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喉头一甜。来不及痛呼，第一件事就是强行散去金雕形态——维持这么大的体型消耗太惊人了！
身体在一阵骨头错位的剧痛中缩成了人形。
我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撑住地面才没趴下，左手不受控制地按在左边肩膀处——剧痛就是从那里涌出来的。
冷汗瞬间就浸透了后背，冰冷的铁锈味和嘴里那丝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让我有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刚喘了两口粗气，一股冰冷、带着极致杀意的气息就瞬间填满了这个狭窄的死角出口！
我猛地抬头！
玄清子就站在那里，气息略显急促，显然一路猛追消耗也不小。
但那双眼睛里的杀意比刚才更盛，红得像烧红的炭！
此刻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他手中那把暗红色的桃木剑稳稳地抬起，锋利的剑尖，带着淡淡的暖木香和一种灼烧灵魂的刺痛感，距离我的咽喉只有不到三寸！
他甚至没说话，但那平静之下的愤怒更可怕——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心脏几乎停跳！ 那剑尖上传来的危险气息如此清晰！它能轻易刺穿我的喉咙！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完了！这次真躲不过了！ 力量耗尽，内丹又在捣乱，身体像散了架！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不！不能死！小满还在等我！谷雨、外公外婆他们……而且，那颗仙丹……
仙丹！玄清子妹妹！
一个念头像是划破黑暗的闪电，猛地劈进我混乱的脑袋！
乘黄说过……他那颗丹是炼来救他妹妹命的！
巨大的求生欲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玄清子眼神一厉，手腕微微下沉，剑尖就要刺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等——！等等！”我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极度变形沙哑！我怕慢一瞬就被他捅穿了！
玄清子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依旧锁死我。
赌一把！ 我死死盯着他那双燃烧着疯狂和绝望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石头，带着我全部的力气和那一点点希望：
“杀了我……仙丹……被你炼进丹里的药力……也拿不回来了！没用！”
我能感觉他的杀气压得更沉了，剑尖的灼热感似乎强了一丝。
快说重点！快说！ 我喘着粗气，强行提高音量喊道：
“但你妹妹……你妹妹的病！她还在等你救她！对不对？那颗丹没了……但她的病……或许……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带我去见她！让我看看她！我知道我不是神仙，也没有仙丹了，但我答应你！我用我的命发誓！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找到救你妹妹的路！尽全力！ ”
“不要再杀我。”
“别的办法？” 玄清子重复道，声音嘶哑，握着桃木剑的手臂上，肌肉因为极度的紧绷而微微颤抖起来。
我看到他瞳孔深处那几乎被仇恨和疯狂彻底吞噬的红芒，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那把一首稳如磐石指着我的桃木剑尖，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肉眼可见的颤抖！
他没有回答。剑尖也没有挪开。
但那个“她”——他妹妹的存在，就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让这潭名为绝望的冰水，出现了一圈无法忽视的巨大涟漪。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可怕——愤怒、怀疑、一丝被刻意遗忘的痛苦，还有那渺茫到几乎看不见却又拼命想抓住的——希望。
死寂凝固的空气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他急促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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