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死胡同里凝固的空气，沉重得像灌了铅。
玄清子手中的桃木剑尖还在微微颤抖，离我的喉咙近得能闻到那特殊的暖木香混着旧朱砂的气味，带着灼灵魂的刺痛感。
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我，里面翻腾的杀意、痛苦，以及被我那句话硬生生撕扯出来的一丝微弱到随时会熄灭的希望，像火一样灼烧着我。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紧捂着剧痛的左肩（刚才强行落地时又撞到了），呼吸急促而浅薄，冷汗浸透了背后的粗布衣服，黏在冰凉的铁桶上。
我在赌，赌他对妹妹的感情能压过此刻的暴怒和绝望。
终于。
那只紧握着桃木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臂，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收了回去。
剑尖远离了我的喉咙。
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冰冷地示意我起来跟上。
那眼神像冰水，警告我若有异动，下一剑绝不留情。
我撑着冰冷的铁桶壁，忍着肩膀撕裂般的痛楚和妖力冲突带来的恶心眩晕，艰难地站起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体虚弱得随时会倒下。
我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他走得很快，步履又沉又重，带起的风都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我们绕过废弃的厂房，穿过一片荒草丛生的野地，最终来到一处非常偏僻的地方。
眼前是一处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的小院子。
院墙低矮，用山里的石头勉强垒砌，缝隙里长满了野草。
几间低矮的土坯房，瓦片碎裂大半，用茅草和塑料布盖着防雨。
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但空荡荡的，只有几只瘦弱的母鸡在刨食。
一股淡淡的、带着苦涩的中药味混杂着某种……隐隐的铁锈味？
从其中一间屋子里飘散出来。那味道让我闻着很不舒服。
玄清子猛地推开那虚掩着的、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的呼吸为之一窒。
房间里非常昏暗，只有靠近门口的小窗透进一点惨淡的光线。
空气几乎凝滞。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躺着。
那就是他的妹妹。
小小的身躯裹在洗得发白的薄被里，显得异常单薄脆弱。
脸朝着门口的方向，苍白得毫无血色，是那种带着死灰的惨白，像蒙着一层尘的薄纸。
嘴唇也是淡得几乎没有颜色，几丝干枯的头发粘在汗湿的额角。
我几乎是瞬间僵在了门口。巨大的震惊和莫名的熟悉感像冰锥一样刺进心脏！
这场景……这模样……
一股不属于“小狗妖灶喜”的记忆碎片，如同沉渣般猛地从脑海深处翻涌出来！
那是前世在医院里见过的景象！虽然记忆模糊，但那独特的、令人不安的惨白面容，那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药味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应该是身体内部出血或长期虚弱导致的贫血气息）……
这一切瞬间与我脑海中某个尘封的医学名词重叠在一起！
白血病！
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前世记忆的惊愕和一种难以置信的痛惜：“她……她是……白血病？！”
玄清子背对着我，身影剧烈地一震。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刚才还充满杀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无助。
他死死盯着我，仿佛在确认我话语的真实性，声音沙哑艰涩：“你……你说什么？……白血病？是什么毒症？你识得这病？！”
他的语气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带着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迫。
“我……我……” 我一时语塞，无法解释记忆来源，只能看着床上那女孩惨白的脸，心中的愧疚像野草般疯狂滋长。
一个残酷的念头炸响：我吞下的，是一个苦命女孩唯一的生存希望！
玄清子似乎从我眼中的震惊和痛楚里确认了某种信息。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杀意也消散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沉痛。
他没有追问“白血病”的细节（或许他潜意识里害怕知道那到底有多可怕），沉默着，走到床前，动作轻柔到近乎颤抖地替妹妹掖了掖被角。
“我父母……”他背对着我，声音低沉得像在自言自语，透着一股沉重的无力，“早早就……没了。家里……就剩我和她相依为命了。”他顿了顿，似乎在压抑翻涌的情绪，
“早年……我认过一个老道士师父，跟他在山上待了几年。学了点符箓、驱邪避凶的小把戏……还有这个……”
他微微抬起手中那把暗红色的桃木剑，“……师父留给我的念想。”
他转过身，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死灰，却也有一丝不甘心的倔强在闪动：“以前……也靠师父教的东西，接点乡邻的委托……替人看看风水，驱驱小鬼，挣点小钱。后来师父……走了，这点小法术……养不活人，也治不了病。只能去找些……”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去工地搬砖，去饭店打杂，去收垃圾……什么都干过。”
他目光扫过这间家徒西壁、连风都挡不严实的破房子，“还是……不够。”
“后来……有个人，”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带着厌恶，“专门抓城里流浪狗卖去狗肉馆子的。看我会点……歪门邪道，想让我用法术帮他‘引狗’，来钱快……我把他打出去了。再缺钱……也不能干那断子绝孙的畜生事！”
他说这话时，眼神锐利而带着尊严，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为了仙丹追杀我的疯狂道士，而是一个守着最后底线的人。
我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眼前这个憔悴的少年，身上压着的是父母双亡、家徒西壁、抚养重病幼妹的重担。
他挣扎在最底层，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为了一丝希望不惜以身犯险去炼丹，却在面对不义之财时，依旧守着内心的底线不肯沾染。这是怎样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生活？
而我……我因为饥饿，一口吞掉了他倾尽所有、甚至赌上命换来的一线生机！
铺天盖地的愧疚、悔恨和深刻的同情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胸口那两颗因冲突而躁动的内丹，都似乎被这沉重的情绪压制得安静了些许。
我看着玄清子疲惫绝望的侧影，又看向床上那女孩紧闭双眼、毫无血色的脸。
“对不起……”我的声音干涩，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丹……”
我的眼睛有些酸胀，鼻子发堵。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眼前这对兄妹的命运，也为那个因我无意识而吞噬掉的光点。
我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迎着玄清子那双复杂而黯淡的眼睛，声音虽不大，却带着我能给出的所有力量和承诺：
“这仙丹……我赔不了。但我这条命和这点本事还在！”
“我答应过你，会想办法！说到做到！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一定帮你想办法！我们一起想办法救你妹妹！”
我的目光坚定地看向床上那个孱弱的生命。
她必须活下去。我必须做点什么！ 这是我此刻唯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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