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扇隔绝了所有回应的冰冷铁门,身体如同被掏空了最后一丝力气。
冰冷的细雨斜织如幕,寒意渗进骨头缝里,却奇异地暂时麻痹了胃中那永无止境的噬咬剧痛。
心口那片被门后呜咽撬开的空洞,涌进来的并非慰藉,而是更深沉、更绵长的疲惫与寂寥。
但此刻,愿望清单的第二条——那束献给顾里的向日葵,像黑暗深渊里唯一一盏微弱的灯,固执地燃烧着,驱散了些许寒气。
这不再是沉重负担,而是通往最后一丝温暖的仪式。
拄着冰冷的拐杖,每一次支撑都牵扯着腿骨深处清晰的锐痛和肌肉的酸痛。湿透的病号服紧贴皮肤,又湿又冷。
雨水模糊视线,胃袋在冷雨的刺激下不甘地抽搐。
世界摇晃,人行道湿滑,好几次身体失衡,全靠死死攥着拐杖顶端的冰冷金属才稳住——那金属柱,竟成了这风雨飘摇中唯一的支点。
脑海里只有一个温暖的方向:花店,金色向日葵,顾里那双永远望向前方的、明亮锐利的眼睛。
这念头像微弱的炉火,支撑着踉跄的脚步。
不知跌撞了多久,拐杖敲击湿地的“笃笃”声、雨声、城市遥远的喧嚣声,混成一片混沌的背景。
终于,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雾之后,一抹暖光穿透过来。
那是一家小小的花店。明亮的橱窗擦得锃亮,暖橘色的灯光像个小太阳,融化了门前一小片湿漉漉的石板。
橱窗里,是绚烂的色彩和蓬勃的生命。而在角落,一桶向日葵灿然挺立。巨大的花盘昂扬向上,花瓣是纯粹的金黄,花心是沉甸甸、秩序井然的棕褐色圆盘。
它们像凝固的夏日阳光,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生命热情,瞬间就驱散了我眼中的阴霾。
“顾里……” 心底无声地唤出那个名字。这金色,太像他了。
像他那双无论在多么阴沉的天气里,都像暗夜星辰一样燃烧着光亮的眼睛,永远锐利,永远有方向。
就它了!像是被那份暖意注入了一丝力量,我撞开了花店叮当作响的玻璃门。
一股浓烈又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的花香、泥土的芬芳、水苔的气息。
这属于生命和色彩的世界,与门外的阴冷死寂形成强烈反差,让我眩晕中竟感到一丝被接纳的暖意。
“叮铃铃——”
“您好!”一个围着碎花围裙、梳着利落马尾的花店姑娘抬头,笑容温暖。
下一秒,她的笑意瞬间凝固,瞳孔因惊愕放大:“天哪!您怎么了?快进来避避雨!”她惊呼着,快步绕过柜台想搀扶。
我咬牙站定,倚着拐杖,急促喘息。雨水顺着头发、脸颊、衣角不停滴落,在洁净的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
喉咙干涩,只能费力地抬手,指向那夺目的金黄:“那个……向日葵……”
姑娘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好!您要包好的花束是吧?”她声音清脆,动作麻利地从桶中取出一束。
硕大的花头低垂又昂扬,米白色粗糙质感的牛皮纸包裹着茁壮坚韧的花茎,系着朴素的麻绳。
翠绿的细碎叶片点缀其间,衬得那片金黄更盛。它在灯光下,简首像一个灿烂的小宇宙,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生机。
“……谢谢……”我点头,声音嘶哑。
“一百六十八块。”姑娘报出价格,眼神里担忧未褪,更添一丝柔软。
钱。
我松开抓拐杖的手,那只手冻得麻木僵硬。
摸索病号服口袋深处,那是我仅剩的“家当”——几张湿皱的纸币和冰冷硬币: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好像是她随手塞给我的“书费”?),一张崭新的十块(过年在超市换的),几张五块一块,还有几个硬币。
它们湿淋淋地躺在光洁的柜台上,诉说贫穷。
姑娘的目光在那可怜的“财产”和我狼狈的形容间快速逡巡。
她眼圈明显红了,飞快地用手背擦了下眼角:“够了!够用了!”
声音有些发颤,她像处理烫手山芋般,只收走了那张湿漉漉的十块和零票硬币,把最大的二十块和几张钞票麻利地包回一张干净的纸片里,不由分说塞进我僵硬的手心:“拿着!剩下这些……坐车回去!外面太冷了!”
她眼中是纯然的善意和不忍,没有丝毫轻慢。
我攥紧那带着她指尖温度的纸包,喉头哽咽,用力点了点头。
所有的“谢谢”都堵在胸口。
这份陌生人的温暖,像一阵微弱但真实的风,吹拂着我濒临冻结的心湖。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束如同小太阳般沉重的向日葵递入我怀中。
就在那坚韧带着露水气息的花茎触碰到我冰凉皮肤、巨大温暖的花盘压上胸膛的瞬间——
一股熟悉的感觉毫无预兆地击中了我。
不是花香,不是草味。
是一个模糊但温暖的画面碎片:
【秋日傍晚,小巷暖光】 几个烤红薯的铁桶散着甜香白气。小小的我瑟缩着搓手。
忽然,一个刚出炉、滚烫的红薯被硬塞进我手里。抬头,是少年顾里,校服松松垮垮,脸上带着点得意的笑:“喏,暖和吧?慢点吃,烫。”
他手里也拿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白气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只余嘴角那抹明亮的弧度。
【废弃工厂平台,黄昏】 被几个高年级混混堵在角落,心提到嗓子眼。忽然一块砖头呼啸着砸在旁边的破铁桶上,“咣当”巨响!混混们一惊回头。
逆着金色的夕阳,顾里站在更高一层的破平台上,身影挺拔得像棵小白杨。
他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极具压迫感地俯视着下面。小混混们骂骂咧咧却悻悻地溜了。
他跳下来,拍拍手上的灰,没看我,只丢下一句:“以后放学走大道。”
【深夜的廉价书桌旁,台灯昏黄】 为一道数学题绞尽脑汁,烦躁地抓头发。
旁边的顾里一把抽过练习册,笔尖刷刷几下,在草稿纸上利落地写下解题步骤,清晰得如同刀刻。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笔,侧脸在灯光下专注异常。“看懂没?笨死算了。”
语气嫌弃,可讲第二遍的时候,声音里没有一丝不耐。
这些属于“周朝”和顾里的,平淡日常却闪着细碎金光的画面,如同被向日葵的暖意引燃,瞬间在心海深处炸开一朵小小的、温暖的气泡。
原来属于“周朝”的人生里,并非全是灰暗。
顾里,就像这片金色的光,沉默而坚定地照进那些冰冷的角落。
胃部的抽搐似乎被这份突然涌出的暖流熨帖了些许。
怀中向日葵沉重的分量依旧存在,却不再仅仅是负担,更像一股支撑着我、陪伴着我走向最终告别的力量,一份在死水般现实中曾被忽视的宝藏。
深吸一口气,再次踏入冰冷的雨幕。怀抱着一团小小的、活生生的“太阳”,每一步都沉重艰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身体的哀鸣。雨点敲打着金色的花瓣,发出细密的声响,花茎坚韧的触感传递着无声的鼓励。
它见证着这趟孤独旅程,也承载着我对另一个世界可能再遇的渺茫祈愿。
那栋熟悉的灰扑扑居民楼终于出现。楼道昏暗潮湿,家家户户飘出晚饭的烟火气和喧闹。
终点到了。
扶着冰凉的墙壁喘息片刻。没有力气上楼,也不敢去敲响那扇可能溢出幸福温暖的门扉——那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光明。
只是扶着墙,缓缓地、郑重地,屈下身去。
这个动作拉扯着身体的每一处伤口,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
但我咬紧牙关,用最后一丝平稳和温柔,将这束承载着回忆、感激和祝福的向日葵,轻轻地、端正地立放在通往二楼的第一个台阶最内侧。
巨大的花盘微微低垂,恰似一个谦逊的致礼,恰好迎向顾里回家时第一个落脚的方向。
金色的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雨珠,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细小却倔强的光芒,宛如无数星光凝聚。
翠绿新鲜,依偎在金黄周围,仿佛无声的守护。
凝视着这束在潮湿幽暗角落兀自明媚绽放的向日葵,所有的委屈、苦痛都化作了心头一丝被风拂过的酸软。
顾里,我的朋友。
你看到了吗?这短暂人生中,你是唯一的“金色”。
谢谢你每一次无声的靠近,每一次笨拙的守护。
谢谢你给的烤红薯,替我挡开的拳头,还有那盏灯下不算温柔的解题笔记。
这辈子太短,太苦辣了。
可我遇见过你,真好。
如果……如果那个能点火变身、有伙伴的世界真的存在……
愿下辈子,还能遇见你这样的朋友。
对着那束静静绽放、如同顾里本人一样固执地闪着光亮的向日葵,我将这份沉重又无比纯净的祈愿,如同最珍贵的种子,深埋心底。
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那抹雨中不屈的金色,它仿佛成了我苍白岁月唯一被点亮的勋章。不再犹豫,不再回望。
我用尽力气挺首了早己麻木疼痛的背脊(尽管疼得倒抽冷气),紧紧地、珍重地抱着那份由陌生人善意塞回的、包裹着零钱的温暖纸包,拄着拐杖,拖着沉重的石膏腿,一步一步,决然地转身,走向城市更深、更冷的雨夜深处。
雨水冲刷着脸颊,流进嘴角,不知是雨是泪,但那束向日葵留在心间的温暖,如同顾里曾经给过的所有细碎微光,短暂地驱散了无边的寒夜。
愿望二,在凄寒的雨幕里,带着纯净的友谊之暖,最终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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