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平城头，气氛凝滞。
公孙瓒脸上的伤口因愤怒而扭曲，鲜血顺着狰狞的裂口滑落，滴在冰冷的城砖上，但他此刻己顾不上与刘臧置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城下。
烟尘渐近，遮蔽了惨淡的天光。
地平线上，一条蠕动的、由无数黑点组成的粗线，迅速扩展、加粗，最终化作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色浪潮！
战马奔腾的闷雷声由远及近，沉重地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士卒的心头。
旌旗如林！虽样式粗犷，却带着草原特有的剽悍与肃杀！
粗粗望去，阵列森严的鲜卑骑兵，数量远超襄平城内的所有力量！
刘臧麾下尚有可战之兵约七八千，加上公孙瓒拼死带回来的千余残破白马义从，满打满算不过九千。
而城外这支鲜卑大军，铺天盖地，铁蹄如云，目测至少…两三万之众！
“鲜卑…”
刘臧眯起鹰目，锐利的目光扫过那面在风中猎猎招展、绣着狰狞狼头的巨大旗帜，嘴角竟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似是感慨，又似怀念。
“咤干氏之后又来了一个？真是令人羡慕的强盛啊。”
这是他穿越之初，为了生存不得不面对的、最初的强敌。如今卷土重来，声势更甚从前！
“刘臧——！”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裹挟着毫不掩饰的狂傲与蔑视，骤然从城下传来！压过了千军万马的喧嚣！
只见鲜卑军阵前，一骑越众而出！
此人身形雄壮如熊罴，披着厚重的狼皮大氅，内衬精良的皮甲，手持一柄巨大的狼牙棒。
他身后仅跟着十骑亲卫，却对城头密布的弓弩视若无睹，就那么傲慢地勒马停在了一箭之地外！
“刘臧小儿！可认得你爷爷慕容延昭？！”
他声若洪钟，狼牙棒遥指城头：
“你这只草原上的狗崽子！竟敢杀害我鲜卑咤干氏族长，屠戮其部众！今日，长生天在上，我慕容延昭，率东部鲜卑健儿，特来讨还血债！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踏平襄平，以祭咤干氏在天之灵！”
城头一片死寂，匈奴将士眼中怒火升腾，弓弦被拉得更紧。
公孙瓒冷眼旁观，眸中满是怒火。
“哼！”
刘臧一声冷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慕容延昭？哪里钻出来的无名鼠辈！也敢在本王面前狺狺狂吠！”
他踏前一步，玄色大氅在寒风中鼓荡，目光如电，首刺城下：
“咤干氏乃中部鲜卑！与你东部鲜卑慕容部何干？！自三年前檀石槐老王魂归长生天，你们鲜卑各部，可还有半分昔日联盟的情谊？！
互相攻伐，吞并部众，比豺狼抢食还不如！你慕容氏吞并的鲜卑小部还少吗？今日打着为咤干氏复仇的幌子，不过是想趁机劫掠我辽东膏腴之地，壮大你慕容部的狼子野心！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徒惹人笑！”
字字诛心！句句揭短！
慕容延昭脸色瞬间涨红，如同猪肝！被戳破了虚伪的遮羞布，他恼羞成怒，狼牙棒狠狠砸向地面，溅起一片尘土：
“牙尖嘴利！任你巧舌如簧，今日也难逃一死！儿郎们！准备…”
“准备什么？！”
刘臧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的威压，“攻城吗？！就凭你这两三万乌合之众，也想攻下我襄平坚城？慕容延昭，本王借你十个胆子！你尽管来攻！看是你鲜卑人的头颅硬，还是我襄平的城墙硬！”
他环顾城头，声音传遍西方，既是说给慕容延昭听，更是提振己方士气：
“若你有种分兵去取我辽东其他城池…哼！本王即刻出城，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野战！定让你有来无回，片甲不留！”
强硬！霸道！毫不退让！
慕容延昭被噎得一时语塞，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凶光闪烁，却终究没有立刻下令攻城。
他死死盯着城头那道挺拔的身影，仿佛要将刘臧生吞活剥。
僵持片刻，他猛地一勒马缰，调转马头，带着满腔怒火，奔回本阵。
很快，鲜卑大军并未如预想般发动狂攻，而是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后退去一段距离，随即便开始就地扎营！
一座座简陋的毡帐如同雨后蘑菇般迅速出现在旷野上，篝火星星点点燃起。
“呵。”
刘臧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果然不敢。”
他转身大喝一声：“传令！”
“命玄菟郡守呼衍乌兰洛，紧闭城门，加固城防，谨守城池！无本王亲令，一兵一卒不得擅离，更不得来援！违令者，斩！”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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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压抑着屈辱、不甘和急切的声音在刘臧身侧响起。
公孙瓒咬着牙，脸上的伤口因说话而抽搐，鲜血又渗了出来，但他浑然不顾，目光死死盯着城外那片正在扩大的鲜卑营地，“今夜袭营…可否？”
这位曾经傲视北疆、视胡虏如草芥的白马将军，此刻寄人篱下，兵败毁容，心中那股急于证明自己、洗刷耻辱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宁愿死在冲锋的路上，也绝不愿再经历一次被围困、甚至可能饿到啃食人肉的绝境！那比杀了他更痛苦！
刘臧好笑地斜睨了他一眼。
这公孙伯圭，果然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慕容部盘踞东部多年，素以狡诈闻名。其营寨看似松散，却扎于开阔之地，视野极佳，便于骑兵驰援。夜袭？正中其下怀！无异于驱羊入虎口。”
他顿了顿，看着公孙瓒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急切和失望，语气放缓，却依旧坚定：
“城内粮秣充足，兵械齐备。坚守待变，方为上策。鲜卑人远来，利在速战。拖得越久，其锐气越堕，补给越难。待其疲惫，或生内乱，或分兵劫掠露出破绽，那时…才是雷霆一击之时。”
“可是…”
公孙瓒还要争辩，却被刘臧伸手按住了他受伤一侧的肩膀。
那手掌沉稳有力，公孙瓒肩头伤口被牵动，剧痛袭来，让他脸上的横肉一阵抽搐，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伯圭兄。”
刘臧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平和，却不容置疑，“先去疗伤吧。你这伤…拖不得。正好，我麾下大将速不亥，上次被你伏击，伤得也不轻，还在静养。你俩…正好作个伴，交流交流‘养伤心得’。”
“哼！”
公孙瓒被这近乎调侃的话气得冷哼一声，满腔的憋屈无处发泄，只能将矛头转向那个“手下败将”，“那个独眼蛮子？活该！一点脑子都没有！一个轻飘飘的示敌以弱便上钩了，莽夫！你们匈奴人…哼！真是傲慢得紧！”
他丢下这句讽刺，终究还是放弃了夜袭的念头，带着一身的戾气和伤痛，愤愤地转身，在亲兵搀扶下，踉跄着走下城头。
刘臧看着公孙瓒倔强而狼狈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傲慢？真正深入骨髓的傲慢，恐怕还是你们这些自诩天朝上国的汉人啊…连寄人篱下、生死攸关之时，都不忘贬低异族。
公孙瓒走后，城头恢复了肃杀。
刘臧独立于寒风之中，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城外那片不断扩大的鲜卑营地。
营盘依地势而建，看似松散，但开阔的地形对以机动性见长的鲜卑骑兵而言，确实是最佳选择。想要找出明显的破绽，难。
如何破局？刘臧陷入沉思。
调三韩之兵？路途遥远，杯水车薪，且易被鲜卑半道截击。
调玄菟守军？呼衍乌兰洛手中兵力是守城根本，一旦调动，玄菟空虚，难保鲜卑不会分兵偷袭，届时首尾难顾。
可用之兵，皆在襄平。九千对三万，野战毫无胜算，守城…是目前唯一、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坚守！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慕容延昭敢分兵，敢露出破绽，就是他刘臧反击之时！鲜卑人若只知围城劫掠…那便让他们抢去吧！正好消耗其兵力，麻痹其意志！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呜——呜——呜——！
沉重、悠长、带着草原苍凉气息的号角声，如同闷雷般从城外鲜卑大营滚滚传来，瞬间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郡守府内，正闭目养神的刘臧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惊惧，反而闪过一丝喜色！
攻来了？！求之不得啊！
他豁然起身，玄色大氅一甩，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传令！全军登城！备滚木礌石！烧金汁！弓弩上弦！今日…让鲜卑人用血，给我襄平城墙…再添一层红漆！”
当刘臧登上城头时，视野所及，一片黑色的怒潮正从鲜卑大营中汹涌而出！
无数鲜卑骑兵下了马，在号角的催促下，如同出巢的饿狼，发出震天的嚎叫，挥舞着弯刀弓箭，向着襄平城发起了第一波狂攻！
城头，匈奴士兵、高句丽奴隶兵、以及那些残存却依旧紧握兵刃的白马义从，全都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武器。
滚烫的金汁在铁锅中翻滚，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巨大的滚木礌石被推到垛口；弓弩手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对准了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刘臧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丝疑虑，悄然爬上心头。
慕容延昭…真的会如此愚蠢地用骑兵强攻坚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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