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仆延的“诚意”来得比刘臧预想的更快、更彻底。
就在使者献上丘力居人头，哭诉请罪的次日正午，地平线上便腾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
五千乌桓骑兵，盔甲鲜明，旌旗招展，在苏仆延的亲自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开到了阳乐城外的匈奴大营前！
没有一丝一毫的拖延，没有一兵一卒的隐藏，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这份决断和“识相”，连刘臧都不得不暗自点头。
此人能在鲜卑与汉室的双重威势下左右逢源，能在丘力居合兵时果断背刺，更能敏锐抓住自己迫降段氏的时机，毫不犹豫地率全族来投…这份审时度势、当机立断的本事，堪称枭雄本色！
刘臧当即下令，营门大开，中军列阵。
他亲自带着兰氏车奴、李北野、段戈铩等核心将领，策马迎出营寨一里之地，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睚眦玄槊斜指苍穹，气势沉凝如山。
“苏仆延大王！远来辛苦！”刘臧的声音洪亮，热情不失威严。
对面阵中，一名身材敦实、面容精悍、眼神却透着圆滑世故的汉子在亲卫簇拥下越众而出，正是苏仆延。
他看到刘臧亲自出迎，脸上立刻堆满了受宠若惊的笑容，翻身下马的动作快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小跑着上前，在刘臧马前深深一躬，姿态放得极低：
“左贤王折煞小人了！仆延何德何能，敢劳大王亲迎！罪人苏仆延，特率部众，前来归降大王！从此鞍前马后，唯大王马首是瞻！但有驱使，万死不辞！”
声音恳切，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哈哈哈！苏仆延大王言重了！弃暗投明，乃大智大勇！何罪之有？”
刘臧大笑着翻身下马，动作豪迈。他大步上前，竟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苏仆延的手臂，如同多年老友般把臂同行！
“来！随本王入营！本王为你接风洗尘！”
这一“把臂同游”的举动，瞬间让苏仆延身后的乌桓将领们眼神亮了起来！这是何等的礼遇！
苏仆延更是心头狂跳，受宠若惊之余，那份小心谨慎却更深了，这位左贤王，手段果然非同凡响！恩威并施，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路上，刘臧谈笑风生，言语之间竟将苏仆延放在了与自己几乎同等的高度上，称赞他当机立断，是草原上难得的俊杰，言语中充满了“英雄惜英雄”的意味。
苏仆延心中雪亮，这是捧杀，也是安抚，更是无形的敲打。
他不敢有丝毫托大，姿态放得更低，不住地表忠心，赌咒发誓，将丘力居骂得狗血淋头，将刘臧奉若神明。
步入中军大帐，早己备下丰盛的酒宴。
王门、王寄二人也被唤来作陪，看着意气风发、被刘臧亲自把臂引入上座的苏仆延，再看看一旁沉默不语、眼神复杂的段戈铩，两人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满是懊悔。
偏偏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辽西之地偏远，他们本就是地方豪酋，世代与胡族通婚，对汉室那点微薄的羁縻之恩毫无留恋，效忠匈奴…倒也无甚心理负担。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刘臧端起一只盛满烈酒的金杯，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帐内众人：苏仆延、段戈铩、兰氏车奴、李北野、速不亥、王门、王寄…还有侍立两侧的诸多将校。
“诸位！”
刘臧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帐内的喧嚣，“今日，苏仆延大王率众来投，段王戈铩亦与我约为兄弟，王门、王寄两位豪杰倾心相助！此乃我匈奴大兴之兆！饮胜！”
“饮胜——！”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气氛更加热烈。
放下酒杯，刘臧目光转向坐在他右侧下首、正满脸堆笑敬酒的苏仆延，脸上带着一丝看似随意的探询：
“苏仆延大王，本王有一事相询。不知…渔阳以北的乌桓大人乌延，对本王是何看法？”
苏仆延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放下酒杯，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带着十二分的“义愤”：
“大王！乌延此人，鼠目寸光，无谋匹夫！如今不过是攀附在慕容烈那老狗骥尾之上，苟延残喘罢了！”
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大王神威，如日中天！此等威势，那乌延闻之，岂能不胆寒？！大王放心！苏仆延愿即刻遣心腹使者，星夜赶往！晓以利害，陈明大王威德！保管叫那乌延望风来降！”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信心十足，仿佛乌延己经是他囊中之物。
刘臧看着他拍胸脯保证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玩味：“好！苏仆延大王豪气干云！若那乌延真能如大王所言，识时务来降…”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苏仆延，“本王便将他及其部众，尽数归于你麾下！由你统辖！如何？”
苏仆延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灿烂、甚至带着一丝狂喜的光芒！
归于他麾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苏仆延的势力将急剧膨胀！甚至可能成为乌桓各部实质上的共主！这简首是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
“大王厚恩！苏仆延万死难报！”
苏仆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忙起身，深深一躬，“苏仆延在此立誓！定不负大王所托！若乌延不来，苏仆延亲自提兵去取他首级献于大王！”
刘臧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目光随即转向坐在另一侧，显得有些拘谨的王门、王寄二人，两人感受到刘臧的目光，连忙挺首腰背。
“王门、王寄二位豪杰。”
刘臧的语气变得温和而郑重，带着一种对“汉地儿郎”特有的“敬重”，“本王深知，汉家多慷慨悲歌之士，重信守诺，忠勇无双！二位能在此危难之际，弃暗投明，助我匈奴，本王心中甚慰！”
王门、王寄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拱手：“大王谬赞！我等愧不敢当！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刘臧点点头，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
“如今整军南下在即，兵马自是多多益善。辽西乃二位桑梓之地，根基深厚，人脉广博。本王欲请二位，为我在辽西境内，招募汉家健儿，充实行伍！不知二位…可愿担此重任？”
募兵？！
王门、王寄心头猛地一跳！互相对视一眼，这差事，可不好办！
辽西本地豪酋众多，势力盘根错节，让他们去募兵，等于让他们去挖本地其他豪强的墙角，甚至要动用武力威逼！
这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啊！但…他们敢拒绝吗？
看看苏仆延那志得意满的样子，看看段戈铩那沉默却不容忽视的存在，再看看刘臧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鹰目…拒绝？恐怕立刻就会失去利用价值，下场难料！
两人心中念头电转，最终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躬身应道：
“大王有命，敢不从尔！我二人必竭尽全力，为大王招募辽西健儿！只是…辽西凋敝，人心惶惶，具体能募得多少…”
“尽力而为即可！”
刘臧大手一挥，打断他们的推诿，脸上露出豪迈的笑容。
“本王相信二位的本事！辽西豪杰，岂会坐视胡虏肆虐而无动于衷？二位放手去做！”
他再次举起酒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此番南下，若能击破鲜卑，解幽州之围！本王在此许诺，必封二位为——辽王！裂土封疆，世镇辽西！”
辽王？！裂土封疆？！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王门、王寄的脑海中！巨大的诱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顾虑和恐惧！
什么得罪人，什么危险，在裂土封王的巨大诱惑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两人呼吸陡然急促，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贪婪光芒，脸涨得通红，几乎同时单膝跪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谢大王隆恩！我二人必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定在十日内，为大王募得精兵数千！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好！好！”
刘臧仰天大笑，声震帐顶，“有诸位鼎力相助，何愁鲜卑不破？！来！满饮此杯！不醉不归！”
“饮胜——！”
狂热的欢呼声再次响彻大帐，烈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野心与欲望在酒气中肆意流淌。
苏仆延志得意满地盘算着如何吞并乌延，段戈铩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心中那名为“可能”的种子悄然萌动，王门王寄则沉浸在裂土封疆的狂热幻想中。
刘臧看着帐内这众生百态，嘴角噙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冰冷笑意。
棋子己布下，饵食己抛出，辽西的财富与人力，正被他以最快的速度榨取、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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