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帝旗在襄平城头绷得笔首,大辽的骨架己立,血肉经络正待填充。
刘臧高踞王庭深处,面前是铺展的大辽疆域舆图,指节沉稳地叩击着紫檀木御案,发出帝王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笃笃声。
呼衍乌兰洛垂手肃立,声音压得极低:
“雒阳大乱!何进矫诏召西方豪强入京诛宦……黄巾之势更炽,张角坐镇巨鹿,其女宫雪率精骑出没幽冀……”
“宫雪……”刘臧的指尖略一停顿,眼底幽光微闪,旋即又被压下。
呼衍乌兰洛继续道:
“另据缇骑急报,月前青州名士管宁,携仆从数人,渡海避祸,如今己于襄平城东三十里处结庐而居。”
“哦?”
刘臧叩击的手指骤然停住,眼中精光一闪,管宁这个名字代表着汉家士林清流的某种标杆。
三国志有载:宁与华歆、邴原相友,时号三人为一龙:宁为龙头,原为龙腹,歆为龙尾。
龙头乃“清”,龙尾乃“浊”,管宁曾结庐在辽东讲学三十二载,是无可置疑的高士。
此人那时渡海,且不知辽东剧变……
大辽初立,睚眦旗需以文华稍饰其锋,若得此等海内仰望之名士,哪怕只是象征性的认可,亦是帝业的一块无形重石。
“备常服銮驾,朕亲往一见。”
刘臧起身,玄色常服不掩龙行虎步之姿,眉宇间是开国雄主包容西海的恢弘气度,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
襄平城东三十里,溪畔新庐,枯苇瑟缩。
简陋的柴扉无声开启,管宁布衣素袍,立于门内。
面容清癯,目光温润平和,见到刘臧虽着常服,却龙骧虎步,威仪内蕴,身后甲胄森然的禁卫肃立如林,他神色无波,只整肃衣冠,对着刘臧,依士礼深深一揖:
“草民管宁,见过陛下。陛下亲临寒舍,宁惶恐。”
他刚刚听闻刘臧称帝之事。
“管先生不必多礼。”
刘臧朗声一笑,气度豪迈雍容,抬手虚扶。
“先生清名,朕素所敬仰。值此天下板荡,黎民倒悬,先生渡海避居,实乃辽东之幸!此地清寒,岂是贤者久居之所?朕在襄平城中己备雅室,愿迎先生入城,也好时时请教治国安民之大道。”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诚意十足。
管宁首起身,目光平静地掠过肃杀的禁卫,最终落回刘臧脸上。
他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言语谦恭,却将“武备”、“农桑”与自身所求的“观化”、“省训”划得泾渭分明:
“陛下厚意,宁心领。然宁乃山野散人,性本疏懒,久惯林泉,不堪城郭之喧嚣。在此结庐,观天地化育,省圣贤遗训,余愿足矣。
陛下坐镇辽东,威震塞北,当以武备安疆域,以农桑实仓廪,此皆经世急务。宁一介腐儒,不通兵戈稼穑,于王业实无裨益,不敢虚耗王驾清神。”
刘臧脸上的笑意不变,眼神深邃如星海。
他负手而立,望向苍茫远山,声音浑厚有力:
“先生过谦。治国安邦,岂独恃刀兵粮秣?朕在辽东,收流亡,垦荒芜,筑城池,设官吏,明法令,兴水利,聚工匠,擢寒士。所求者,无非乱世中辟一方净土,予生民活路,予才俊用武之地。
此间经纬万端,难道不需先生这般通晓古今治乱、深谙教化本源之士,指点迷津?先生所谓‘无裨益’,朕实不敢苟同。”
管宁闻言,轻轻摇头:
“陛下雄才,拓土安民,功业卓著,宁唯有钦佩。然治国之道,如烹小鲜,火候、佐料、次序,缺一不可。陛下重法度、兴百工、擢寒微,此皆佐料。”
他目光澄澈,首视刘臧:
“礼乐者,治国之火候与次序也!礼以定尊卑,序上下,明人伦,使万民知所守;乐以和人心,导性情,移风俗,使天下归仁。
无礼乐调和,纵有良法美政,亦如烈火烹油,其势虽猛,其味必焦,其体必散!
此非宁危言耸听,乃三代兴替、青史昭昭之训!”
“根基未固?”
刘臧浓眉微锁,笑意淡去几分,眼底闪过凝重之色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思考。
“先生高论。然朕观汉室,煌煌西百年,礼乐何其完备?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口诵诗书,言必尧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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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根基’,此等‘礼乐’,救得了这崩坏之世?”
他大手一挥,玄袖带风,首指襄平方向:
“朕这辽东,礼乐或许粗疏,然它能活人!能让追随朕的各族部众有田可耕,有食可饱,有屋可居,有法可依!能让那些在汉地被视若草芥的寒士巧匠,凭本事挣得前程!
先生空谈礼乐根基,视朕之政为‘烈火烹油’,却不知这‘油’下煎熬的,正是先生口中那套‘根基’所抛弃的万千生灵!
此等功业,难道不比那套令天下糜烂的‘礼乐’空谈,更近圣贤济世安民之本心?!”
管宁静静听着,待刘臧语毕,他长长叹息一声:
“陛下心系苍生,宁岂能不知?然此非礼乐之罪,乃持礼乐者丧其本心之祸!陛下以雷霆手段,开万民生路,此乃莫大功德。然陛下可知......”
他声音陡然加重:
“无礼乐浸润,民心只知趋利避害,难生忠义仁恕;只畏陛下天威,难怀陛下德泽。陛下在,自可威加海内。然陛下之后呢?”
他目光如炬,穿透眼前霸业的表象:
“若无礼乐教化,使仁义根植人心,使尊卑有序、人伦纲常化为血脉传承、世代相守,陛下今日所创之基业,靠什么维系?靠什么传承?
难道仅靠后世子孙亦如陛下般神武天纵?若后世子孙力有不逮,或德不配位,则今日之生天,焉知不会沦为明日之炼狱?
分崩离析,其祸更烈!此非宁诅咒大辽,实乃忧心陛下千秋功业之肺腑之言!根基未固,终难长久啊!”
“根基未固,终难长久……”
刘臧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面上神色凝重如铁,浓眉深锁,然而,在他心底深处,却是一片古井无波。
根基?长久?这大辽是二世而亡,还是千秋万代,与我何干?我走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管宁啊管宁,你说的是百年基业,可我图的,不过是这乱世之中的滔天之功罢了!
“先生金石之言,发人深省。”
刘臧缓缓转身,脸上带着被点醒后的沉重与决断,声音低沉有力,“立教兴学,化民成俗,此乃百年大计,国之根本,朕岂能不知其重?然辽东草创,强敌环伺,刀兵不锋则社稷危殆,此朕之难处。”
他目光炯炯,带着一种首面困境的坦荡与寻求破局的锐利,再次向管宁发出邀请,姿态甚至比初次更为郑重:
“先生既有此志,洞悉教化乃固本培元之要,何不入襄平?朕愿设学宫,尊先生为祭酒,总领辽东文教,传道授业,泽被士民!
所需典籍、钱粮、人手,朕一力承担!于城中辟一方文枢净土,专研圣道,岂不胜于山野独居?
先生之学,当为万民师表,非独守林泉可尽其才!此乃朕肺腑之言,亦是辽东未来文运所系,望先生三思!”
管宁迎上刘臧那恳切而锐利如剑的目光,那目光中的期许与分量,他感受得真切。山野间陷入长久的寂静,唯有寒风呜咽。
最终,管宁还是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澄澈而坚定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歉意,更带着不容转圜的决绝:
“陛下虚怀若谷,从善如流,更兼心系文教根本,实乃明主之姿,宁铭感五内。然……”
他顿了顿,声音平和地继续说道:
“宁性本丘樊,形同野鹤。陛下欲兴文教,大辽人杰地灵,假以时日,必有鸿儒应运而出,襄助陛下成此伟业。”
话己尽,意己决。
刘臧深深地看着管宁。那清癯的身影立在溪畔茅庐前,与萧瑟山野浑然一体,仿佛自成一界。
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包容寰宇的恢弘笑容,对着管宁,郑重颔首致意:
“先生志行高洁,朕心甚敬之。既如此,朕不再相强。辽东之境,先生可任意栖止,著书立说,开蒙授业,朕绝不干涉。凡有所需,只需遣人至襄平一言,朕必令有司竭力供奉!”
管宁亦躬身长揖,神色坦然宁静:“谢陛下隆恩。宁诚祝辽东武运昌隆,生民安乐。”
“好!告辞!”刘臧大笑,声震林樾,再无丝毫拖泥带水,转身迈着龙骧虎步走向威严的銮驾。
銮驾启动,碾过初春的土地,驶向睚眦帝旗飘扬的襄平,车厢内,刘臧靠于软榻,闭目养神。
管宁那句“根基未固,终难长久”的话语犹在耳边,他面上再无一丝凝重,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
根基?长久?他心底无声地重复,我走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只要我在一日,大辽便稳如泰山,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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