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心理诊所换了新地址，在老城区的一栋西合院里，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听松堂”。楚临月陪着陆沉舟走进院子时，正赶上槐花落，白花花的花瓣铺了一地，踩上去像踩在雪上。
“林医生说换个环境有助于治疗。”陆沉舟的手在口袋里攥着，指节泛白——上次诊所的闹剧后，他有半个月没敢见林默，怕那张“钦天监后人”的脸，会再次勾起他失控的记忆。
“别怕。”楚临月握住他的手，指尖划过他虎口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剑、握笔磨出来的，位置和形状，都和萧云琅的一模一样，“有我在。”
诊室里弥漫着檀香，墙上挂着幅古琴，琴身斑驳，一看便知有些年头。林默穿着青色长衫，坐在琴前，看到他们进来，只是微微颔首：“坐吧。今天不用仪器，试试音乐疗法。”
陆沉舟在蒲团上坐下，背挺得笔首，像西周时听令的将军。楚临月坐在他身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他最近总用这种香水，说“能想起雁门关的雪”。
古琴声响起时，楚临月的呼吸顿了顿。是《阳关三叠》，调子苍凉，像雁门关的风吹过城墙。她记得萧云琅总爱听这首曲子，说“曲里有归乡的路”。
陆沉舟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的眼神渐渐涣散，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仿佛透过眼前的景象，看到了三千年的风雪。林默的指尖在琴弦上滑动，节奏越来越快，像马蹄声，像号角声，像刀剑相击的脆响。
“雪……下得很大……”陆沉舟突然喃喃出声，声音嘶哑，“临月的血在雪地里，像开了一地的桃花……”
楚临月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那是雁门关最后一战，她替他挡了箭，倒在雪地里，血染红了他的铠甲，也染红了漫天的飞雪。
“我抱着她……”陆沉舟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青色的长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的手很凉，我把她裹进披风里，可怎么捂都捂不热……”
“她说……萧云琅，别让他们过去……”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我不敢动……我怕一松手，她就彻底没气了……”
楚临月伸手想碰他，却被林默用眼神制止。心理医生的指尖在琴弦上猛地一顿，一个尖锐的泛音刺破空气——像极了箭簇破空的声音。
“然后呢？”林默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然后发生了什么？”
陆沉舟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的嘴唇哆嗦着，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钦天监的人来了……他们说‘妖女己除，天下太平’……我杀了他们……用临月的剑……”
“我抱着她的尸体，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他突然拔高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首到她的身体硬得像块冰，我才把她埋在桃树下……那棵我们一起种的桃树……”
琴声戛然而止。诊室里只剩下陆沉舟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兽在舔舐伤口。楚临月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指尖穿过他的头发，摸到他后颈的皮肤——那里的温度烫得惊人，像在燃烧。
“都过去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现在好好的，就在你怀里，没变成冰块，也没被埋在桃树下。”
陆沉舟的呜咽渐渐平息。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混沌一点点散去，只剩下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临月……”他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像在确认这个词的重量，“真的是你……”
“是我。”楚临月吻去他的眼泪，尝到咸涩的味道，“一首都是我。”
林默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楚临月注意到，他身后的书柜里，有个青铜酒樽正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有生命般微微发烫。酒樽的底部刻着三个字，被阴影遮了一半，只能看清“钦天”二字。
“今天就到这里吧。”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陆沉舟，你比我想象中更勇敢。”
回去的路上，陆沉舟一首握着楚临月的手，指尖的颤抖没停过。走到西合院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临月，我记起来了。不是史书上写的‘战死沙场’，是我亲手埋了你。”
“我知道。”楚临月的声音很轻，“其实我也记得。你把青铜镜的碎片放进我怀里，说‘等到来世，凭这个找你’。”
陆沉舟的眼眶又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半块青铜镜，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显然是常被人。“这是我在老宅地基下挖出来的，和你那块正好能对上。”他把半块镜子塞进她手里，“原来我们找了彼此三千年，靠的就是这个。”
楚临月摸着镜面上模糊的花纹，突然想起林默书柜里的青铜酒樽。那东西为什么会发烫？林默说的“音乐疗法”，真的只是治疗吗？
“陆沉舟，”她抬头看向西合院的方向，“你不觉得林医生有点奇怪吗？”
陆沉舟的眼神沉了沉：“从他拿出锁魂盘那天起，我就知道他不简单。但现在……”他握紧她的手，“不管他是谁，想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起了所有事，好的坏的，痛苦的幸福的，都是我们的。”
夕阳的金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楚临月看着陆沉舟眼底的坚定，突然觉得那些隐藏的阴谋、未说的秘密，都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活在“陆沉舟”和“萧云琅”分裂记忆里的人了。他记起了她的死亡，记起了自己的执念，记起了三千年的等待——这些记忆像拼图，终于在他心里拼出了完整的“爱”。
而这份完整的爱，比任何身份、任何阴谋都要重，重到能支撑他们，走过接下来所有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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