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的药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榻上的人裹得严严实实。
云知夏又开始发热了。
滚烫的体温透过锦被渗出来，她整个人蜷缩着，眉头拧成一团，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周景湛坐在榻边，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紊乱的脉象——“朱颜改”的毒素还在作祟，即便用了雪莲子和冰蚕蛊压制，依旧像条毒蛇，在她血脉里反复冲撞。
“水……水……”她喃喃着，喉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像是被砂纸磨过。
周景湛连忙端过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她嘴里。温水刚触到唇瓣，她却猛地偏过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睛闭得更紧，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别……别灌我……不是毒药……”
“不是毒药，是水。”周景湛放柔了声音，用帕子擦去她唇角的水渍，“知夏，醒醒。”
她却像是没听见，陷入了更深的梦魇。西肢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周景湛伸手去握她的手，却被她死死攥住，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娘……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而绝望，“别丢下我……月璃……娘叫月璃……”
“月璃”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周景湛心头。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她的手猛地一紧。
月璃……玄冥教失踪二十年的圣女，就叫月璃！
当年玄冥教内乱，圣女月璃携教中秘宝神秘失踪，从此销声匿迹，成为江湖悬案。教中长老为寻她，搅动了大半个中原，甚至不惜与皇室为敌。周景湛幼时曾听父皇提起过这个名字，说那是个能以毒术操控人心的奇女子，也是玄冥教百年难遇的天才。
云知夏的母亲，竟然是玄冥教圣女？
这个认知像块巨石投入深潭，在他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他看着榻上痛苦挣扎的女子，忽然明白了许多事——她为何懂毒术，为何认得“朱砂泪”，为何冰蚕蛊会对她的血脉有反应……一切都有了答案。
可如果月璃是她的母亲，那她的父亲云烈，又为何会与玄冥教圣女扯上关系？当年云家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难道也与此有关？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周景湛只觉得头一阵发疼。他低头看向云知夏，她还在梦魇里哭喊，另一只手从袖中滑落，带出半块青铜令牌。
令牌约莫巴掌大小，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是常年所致。正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背面却是一个奇异的纹样——三只展翅的飞鸟围着一轮弯月，与他藏在王府密室里的那份北狄布阵图角落的标记，一模一样！
周景湛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认得这个标记。那是北狄皇室暗卫的专属标识，当年云烈率军与北狄交战时，曾缴获过一枚刻有相同纹样的令牌，后来不知所踪。
云知夏的袖中，怎么会有北狄暗卫的青铜密令？
难道云家通敌叛国的罪名，并非空穴来风？
周景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凉得他指尖发麻。他捡起那半块令牌，入手冰凉，纹样的凹槽里还残留着些许泥土，像是刚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
“不……不是爹……爹是被冤枉的……”云知夏忽然又喊出声，眼泪从眼角滑落，“密令……是假的……是圈套……”
假的？圈套？
周景湛的心又是一震。他仔细端详着令牌，果然在云纹的缝隙里看到一丝极淡的朱砂——那是中原工匠特有的标记，北狄人从不用这种颜料。
这令牌，是伪造的！
是谁伪造了北狄暗卫的密令，又将它交给了云知夏？是她的母亲月璃，还是另有其人？这令牌背后，藏着的是云家翻案的关键，还是又一个致命的陷阱？
周景湛将令牌小心翼翼地放回她的袖中，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忽然想起太医的话——她体内的“朱颜改”己积郁十年，寻常解药只能压制，若想根治，必须找到下毒的源头。
十年前，正是云家出事的前一年。
下毒的人，究竟是谁？是冲着云烈来的，还是冲着月璃的女儿来的？
夜色渐深，偏厅的烛火摇曳不定，将周景湛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守在榻边，看着云知夏渐渐平息的呼吸，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重。
这个替嫁来的毒妃，身上藏着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多。而这些秘密，像一张无形的网，不仅缠绕着云家的冤案，还牵扯着玄冥教、北狄，甚至可能……动摇整个王朝的根基。
他忽然握紧了拳。不管这背后藏着多少阴谋，他都要查清楚。为了云知夏挡箭时的决绝，为了云烈当年的忠勇，也为了……他自己那颗不受控制、开始为她跳动的心。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云知夏的体温终于降了些。她不再挣扎，只是偶尔蹙一下眉，像是还在梦里与什么人争执。周景湛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三天未合眼，让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但精神却异常清明。
青峰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递上一杯热茶：“王爷，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听闻王妃病重，派了太医来探望。”
“让他在外面等着。”周景湛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冰冷，“另外，去查一个人。”
“请王爷吩咐。”
“玄冥教圣女，月璃。”周景湛看着榻上的云知夏，一字一句道，“查她二十年前的行踪，查她与云烈的关系，查她……是生是死。”
青峰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沉声应道：“是。”
周景湛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偏厅里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药炉里药材翻滚的咕嘟声。他走到榻边，俯身看着云知夏恬静的睡颜，忽然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月璃……”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不管你是谁的女儿，这一次，本王护你。”
榻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竟透出几分脆弱的美感。
周景湛知道，从他得知“月璃”这个名字开始，他和云知夏的命运，就再也无法分割了。而那些被掩埋的真相，也终将在这场交织着爱恨、阴谋与忠诚的漩涡中，一点点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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