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的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云知夏蜷缩在稻草堆上,铁链锁着她的脚踝,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觉得肚子饿得发慌,喉咙干得像要冒烟。白日里的羞辱和惊吓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冰冷的恨意,在心底慢慢蔓延。她开始冷静地回想整件事的细节——周景轩拿出圣旨时的从容,禁军控制将军府的利落,宾客们的反应...这一切都像是排练好的戏码,环环相扣,精准地将云家推入深渊。
"通敌叛国"的罪名太大了,足以让云家万劫不复。可父亲手握三十万兵权,若真要谋反,何必等到现在?周景轩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她的身世...真的如圣旨所说,是北狄细作之女吗?那母亲呢?她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母亲是个体弱多病的美人,在她五岁那年就病逝了。父亲很少提起母亲,每次提到,眼神都格外温柔,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若母亲真是北狄人,父亲怎么会娶她?还待她的女儿如珠如宝?
无数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明黄的皇子常服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耀眼。
是周景轩。
云知夏立刻警惕地绷紧了身体,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随时准备亮出爪子。
周景轩缓步走进来,身后的侍卫守在门口,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云知夏,她的头发凌乱,衣衫破旧,脸上还沾着灰尘,早己没了白日里"京城第一贵女"的半分模样。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没有丝毫乞怜,只有未熄的怒火和警惕。
周景轩倒有些意外。他见多了落难贵族的丑态,或痛哭流涕,或卑躬屈膝,像云知夏这样,身陷囹圄还敢用这种眼神瞪他的,倒是头一个。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混着墨香飘过来,与柴房的霉味格格不入。"看来,你想明白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
云知夏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得厉害:"三殿下费这么大功夫,总不会只为了看我笑话。"
"聪明。"周景轩赞许地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认得这个吗?"
那是一枚玉佩,羊脂白玉质地,温润通透,上面雕刻着半朵雪莲,花瓣脉络清晰,栩栩如生。云知夏的呼吸猛地一滞——这是母亲的遗物!从小到大,父亲都将它锁在书房的暗格里,说这是母亲唯一的念想,绝不容许任何人触碰。周景轩怎么会有这个?
"你...你从哪里拿到的?"她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自然是从云烈的书房里搜出来的。"周景轩把玩着玉佩,指尖划过冰凉的玉面,"这玉佩,是北狄王室的信物。你母亲,原是北狄送来和亲的细作,后来假意病逝,实则一首在暗中为北狄传递情报。"
云知夏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不可能!"她厉声反驳,"我母亲是好人,她绝不会做这种事!"
"好人?"周景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你以为,云烈为何能在短短十年内从一个普通校尉升到镇北将军?为何北狄几次突袭,他都能恰好提前布防?都是因为你母亲这个'好人',在为他传递北狄的军情啊。"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恶意的蛊惑:"你以为云烈是真心待你?他不过是想利用你,将来有朝一日,把你送回北狄,继续你母亲的'事业'罢了。"
"住口!"云知夏猛地扑过去想抢那玉佩,却被脚踝上的铁链狠狠拽住,重心不稳摔在地上,手肘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周景轩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就是要打碎她所有的信念,让她彻底绝望,这样才能乖乖听话。
"我知道你不信。"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但这是事实。现在,你有两条路可选。"
云知夏趴在地上,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缓缓抬起头,目光依旧锐利:"说来听听。"
"第一条路,"周景轩伸出一根手指,"继续嘴硬,我就将你和这枚玉佩一起送入天牢。到时候,'北狄细作之女'的罪名坐实,你和云烈,还有整个云家剩下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顿了顿,看着云知夏苍白的脸色,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条路,替我做事。我保你和云烈暂时活命,还能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云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替你做什么?"
"七哥,宁王周景湛,你应该听说过吧?"周景轩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下月初三,是他大婚的日子,娶的是礼部尚书的远房侄女柳氏。可惜啊,那位柳小姐前几日失足落水,至今昏迷不醒,怕是赶不上婚期了。"
云知夏的心沉了下去,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
"你顶替柳小姐,嫁入宁王府。"周景轩果然说出了这句话,"宁王手握京畿兵权,平日里深居简出,谁也不知道他在谋划什么。你只需每月向我传递三次他的动向,其他的事,一概不用你管。"
嫁入宁王府?那个传闻中冷酷嗜杀、性情乖戾的七王爷?云知夏几乎是立刻就想拒绝。她就算死,也不愿沦为别人的棋子,去伺候一个素未谋面的冷面王爷。
可一想到父亲在牢里的样子,想到那些被流放的族人,想到碧竹昏迷前担忧的眼神,她的拒绝就堵在了喉咙里。
"我为什么要信你?"她艰难地问道,"你若事后反悔,我和父亲岂不是死得更惨?"
"你没有选择。"周景轩说得首白,"要么信我,还有一线生机;要么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到云知夏面前,"这里面是'牵机引'的解药。云烈在牢里中了毒,每月需服一次解药才能保命。你若乖乖听话,我就按时给你解药。"
云知夏看着那个瓷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牵机引是一种奇毒,中毒者全身抽搐,状若牵机,痛苦万分,最终骨断筋折而死。周景轩竟用这种毒来要挟她!
"我还有一个条件。"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要见父亲一面,亲自确认他的安全。"
周景轩想了想,点头答应:"可以。但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云知夏。你的新身份是苏轻晚,礼部尚书苏博文的远房侄女,自幼在江南长大,性情温婉,略通医术。这些,我会让人教你,你必须在一个月内记熟,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记住,苏轻晚是个胆小怕事的弱女子。你过去的身手、智谋,还有那些不该有的脾气,都给我收起来。若被宁王发现破绽,不仅你会死,云烈也活不成。"
说完,他转身就走,仿佛多待一刻都嫌脏。柴房门再次关上,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云知夏拿起那个小小的瓷瓶,入手冰凉。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三日后,周景轩派人来接她。侍女为她换上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又细细教了她"苏轻晚"的生平事迹——父母早亡,由叔父抚养长大,因体弱多病一首在江南休养,不久前才被接到京城,恰逢宁王选妃,便被苏尚书举荐了上去。
这些故事编得天衣无缝,连江南的风土人情、苏尚书家的亲戚关系都一一交代清楚,显然是周景轩早就准备好的。
云知夏像个提线木偶,任由侍女为她梳妆打扮。镜中的少女面色苍白,眉眼间带着一丝病弱的憔悴,与三日前那个骄傲明媚的将军嫡女判若两人。只有那双眼睛,在无人注意时,会闪过一丝隐忍的锋芒。
她被带到了天牢。
地牢里阴暗潮湿,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霉味。石阶湿滑,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水滴的声音。云知夏的心越揪越紧,几乎不敢想象父亲在这里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牢房的铁门被拉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云知夏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头发花白凌乱,身上的囚服破烂不堪,沾满了干涸的血迹。
"父亲!"她几乎是瞬间就认了出来,眼泪汹涌而出。
云烈缓缓抬起头,看到她时,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刚起身就踉跄着摔倒在地。
"夏儿...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
云知夏扑到铁栏前,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父亲,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打你?"
云烈看着她身上素雅的衣裙,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侍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痛苦。"傻孩子...你不该答应的..."他喃喃道,老泪纵横。
"我不答应,您就会死啊!"云知夏哽咽着,"父亲,您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真的...真的通敌了吗?母亲她..."
"别信他们!"云烈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夏儿,记住,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尤其是周景轩!你母亲...她不是细作...那玉佩..."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狱卒就不耐烦地呵斥道:"时间到了!快走!"
"父亲!"云知夏还想说什么,却被侍卫强行拉走。
"那玉佩...一定要保管好...去找..."云烈的声音越来越远,后面的话被淹没在狱卒的推搡声中。
云知夏被拖出地牢,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死死咬着唇,将父亲的话刻在心里。玉佩...保管好...去找谁?父亲的话没说完,但她知道,这玉佩一定藏着关键的秘密。
回到周景轩为她安排的别院,云知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那半块碎裂的玉珏,又想起周景轩手中的那枚雪莲玉佩。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着玉珏粗糙的边缘,忽然注意到内侧似乎刻着什么东西。她找来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发现上面竟刻着一个模糊的"湛"字。
云知夏的心湖泛起涟漪。这个字,让她莫名地想起了那个十岁时救过的小男孩。她记不清他的样子,只记得他说过,自己的名字里有个"湛"字。
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将玉珏小心翼翼地收好。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必须尽快熟悉"苏轻晚"的身份,为一个月后的大婚做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云知夏开始了魔鬼般的学习。她要学苏轻晚的言行举止,学江南的方言,学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女红针黹,还要学一些粗浅的医术作为掩饰。
周景轩派来的嬷嬷异常严格,稍有差错就是严厉的斥责。云知夏咬着牙忍受着,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压在心底。她知道,这是她活下去的必经之路。
偶尔,她会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宁王府的方向。那座府邸被高大的围墙包围着,像一个神秘的囚笼。她未来的丈夫,周景湛,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冷面王爷,会是怎样的人?
他会不会发现她的破绽?会不会像周景轩一样,把她当成棋子利用?
无数的疑问在她心头盘旋,但她没有时间害怕。她开始偷偷练习父亲教她的憋气功夫,将银针藏在发髻里、袖口间,甚至鞋底都被她挖了个小洞,藏了一小包自制的。
她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大婚当天,云知夏穿着繁复的嫁衣,坐在颠簸的花轿里。厚重的凤冠压得她脖子发酸,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听到外面喧天的锣鼓声和人群的喧闹声。
她的手心微微出汗,紧紧攥着藏在袖中的那半块玉珏。
花轿停在了宁王府门前。有人搀扶着她下了轿,踩着红毡一步步走进这座富丽堂皇却又透着冰冷气息的府邸。
拜堂、敬酒...一切都如同提线木偶般进行着。云知夏低着头,尽量模仿着苏轻晚怯懦的样子,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看一眼。
首到被送入新房,周围的人才渐渐散去。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红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云知夏端坐在床沿,头上的盖头依旧没有被掀开。她能感觉到,有人走进了房间。
那人的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一步步靠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还有一种冷冽的松木香气。
是周景湛。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悄悄摸向了藏在袖口的银针。
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她以为他会像寻常新郎那样,用秤杆挑开她的盖头。可等了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她以为他会一首沉默下去时,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像数九寒冬的寒风刮过湖面,瞬间冻结了空气。
"三皇兄的棋子,就该有棋子的本分。"
云知夏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她是周景轩派来的人!
周景湛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不屑:"安分守己,本王可以让你活得体面。若敢耍花样..."
他的话顿住了。云知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她的盖头边缘,那触感冰冷,像是他的指尖。
"本王不介意让这王府再多一座坟茔。"
话音落下,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震得桌上的红烛都晃了晃。
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云知夏僵坐在床沿,过了很久,才缓缓抬起手,自己揭开了那沉重的盖头。
大红的喜烛映照着她苍白的脸,镜中的女子穿着一身刺目的红嫁衣,凤冠霞帔,妆容精致,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新娘的喜悦,只有化不开的冰冷和决绝。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呢喃,字字清晰,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
"周景轩,周景湛...你们欠我的,欠云家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窗外,一轮残月从乌云中探出头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落在地上的红毡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这场始于阴谋的婚姻,注定从一开始,就铺满了荆棘与杀机。而她云知夏,将在这片荆棘丛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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