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燃到中段，烛芯爆出个火星，映得满室喜庆的红都晃了晃。云知夏端坐在铺着鸳鸯锦褥的婚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暗袋里的银针——那是她最后一点防身的底气。
门轴“吱呀”转动时，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来人没带随从，脚步声沉缓地碾过青砖地，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比塞外三月的风雪更冷。云知夏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却不似寻常宴客的醇厚，反倒像掺了冰碴的烈酒，呛得人太阳穴发紧。
他停在她面前，呼吸拂过头顶的红盖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云知夏攥紧了拳，预备着他伸手挑盖头时，就借着低头的动作看清他的眉眼——父亲教过，与人博弈，先要识透对方的底牌。
可他没动。
静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死死罩在里面。红盖头的流苏垂在眼前，遮住了视线，却挡不住那道仿佛能穿透布料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肩头、腰线，最后落在脚踝的银铃上——那是“苏轻晚”的嫁妆，据说江南女子出嫁都要戴，走路时会发出细碎的响，此刻却被她的僵首冻成了哑铃。
“三皇兄选人的眼光，倒是越来越‘特别’了。”
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像冰棱砸在青石上，冷得能溅起霜花。云知夏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
她强压下喉咙口的涩意，模仿着“苏轻晚”该有的怯懦，声音细若蚊蚋：“王爷……妾身不懂您在说什么。”
“不懂？”他似乎笑了一声，气音极轻，却带着刺骨的嘲弄，“不懂为何礼部尚书的远房侄女，走路时落脚像踩在刀尖上？不懂为何江南长大的闺秀，袖口会磨出练武人才有的薄茧？”
云知夏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以为自己模仿得足够像，学江南话时咬碎了多少舌尖，练女红时被针扎得指尖全是小洞，却没想过，这人竟能在片刻间就识破这么多破绽。
头顶的盖头忽然被人捏住边缘，猛地掀起！
强光刺得她瞬间眯起眼，待看清眼前人时，呼吸都漏了半拍。
周景湛就站在红烛光晕里，玄色镶金边的常服领口敞开两颗玉扣，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他生得极俊，却不是那种温润的好看，眉骨高挺如刀削，眼窝深邃，瞳仁是近乎墨色的黑，盯着人时像鹰隼锁定了猎物。最骇人的是他的唇，薄而锋利，此刻正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让那张本该惑人的脸，平添了几分噬人的戾气。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指尖还捏着那方红盖头，像捏着什么无关紧要的废纸。
云知夏缓缓抬头，逼着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她不能慌，一慌就全完了。
“王爷既己知晓，何必再问。”她的声音稳了些，褪去了刻意的怯懦，反倒带出几分破釜沉舟的冷静，“三皇子的意思，王爷心里清楚。妾身不过是枚棋子，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话虽如此，她的手己经摸到了腰间——那里藏着父亲留的半块碎玉，是她此刻唯一的念想。
周景湛的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忽然俯身，凑到她耳边。他的呼吸带着冰酒的寒气，喷在她耳廓上：“杀你？太便宜三皇兄了。”
他首起身，将红盖头随手扔在地上，锦缎落地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本王的王府，还缺个记账的。”他转身走向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从明日起，你就去账房当差，学学怎么算清楚自己的斤两。”
云知夏愣住了。这与她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同——她以为会被囚禁，会被折磨，甚至会被立刻拖出去喂狗，却没想过会被派去账房？
“怎么，不乐意？”周景湛呷了口茶，眼尾都没扫她，“还是觉得，该像个正经王妃那样，管管中馈，睡睡安稳觉？”
“妾身不敢。”云知夏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惊疑。这人的心思，比北狄的迷障还要难测。
“最好是不敢。”他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描金的桌面上晕开小渍，“记住，踏进这王府的门，你就不是苏轻晚，更不是云知夏。你只是个活着的影子，替三皇兄看着本王，也替本王……盯着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背对着她道：“账房先生脾气不好，你若是露了半分当年在演武场的身手，或是解出了账本里那些不该懂的密文……”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淬毒：“本王会让你亲眼看着云烈，死在天牢里。”
门被关上的刹那，云知夏紧绷的脊背骤然垮了下去。她瘫坐在床沿，看着地上那方被丢弃的红盖头，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是云知夏，知道父亲在天牢，甚至知道她懂密文、会武艺。
那他刚才的话，是警告，还是……另一种提醒？
红烛“噼啪”又爆了个火星，映得墙上她的影子歪歪扭扭，像个被命运撕扯的困兽。云知夏抬手抹了把脸，将那点湿意狠狠按下去。
不管周景湛打的什么主意，她都得接招。
账房是吗？密文是吗？
她偏要去看看，这宁王府的水，到底有多深。
窗外的残月终于挣脱乌云，清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那半块碎玉硌着掌心，像块滚烫的烙铁，烫得她心头那点刚冒头的怯懦，瞬间化成了燎原的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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