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扶柳对湘妃十分感兴趣，来到了她的宫内拜访。
苏扶柳提着食盒站在湘芷宫门口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吹得轻响。
这座宫殿藏在御花园深处，西周种满了湘妃最爱的墨竹，青石板路上爬着些不知名的藤蔓，竟比椒房殿还要幽静几分。
“苏嫔娘娘里面请，我们娘娘在暖阁等着呢。” 守在门口的宫女引着她往里走，语气比别处的宫人多了几分随和。
苏扶柳掀开食盒盖，里面是两碟刚做好的点心：玫瑰酥和桂花糕，都是她按着湘妃那日喝酸梅汤时的口味做的。自上次湘妃来访后，她总惦记着回礼，昨日收到湘妃让人送来的西域蝴蝶幼虫，便借着道谢的由头来了。
暖阁里弥漫着淡淡的松墨香，与椒房殿的花香截然不同。苏扶柳刚迈进门，就被窗台上的东西惊得停下脚步 。
一只翠绿的蜥蜴正趴在琉璃盏上，睁着金色的眼睛看她，尾巴还悠闲地晃了晃。
“这是翡翠蜥，性子温驯得很。” 湘妃坐在案前，手里正用毛笔蘸着颜料，在宣纸上勾勒着什么，“你若怕，让宫女挪开便是。”
苏扶柳定了定神，笑道：“嫔妾不怕，只是觉得新奇。从前在乡野见过蜥蜴，却没见过这般好看的。” 她走近了些，才发现窗台上不止有蜥蜴，还有几个竹笼，里面爬着色彩斑斓的甲虫，翅膀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些都是江南的品种，家父生前最爱收集这些。” 湘妃放下笔，指着墙上的画卷，“我闲时便画下来，也算留个念想。”
苏扶柳这才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并非寻常山水，而是一幅幅工笔虫蝶图。画中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比真的还要清晰，连甲虫腿上的细毛都看得分明。她忽然明白，那日湘妃能一眼认出她的培育手法，原是对这些生灵有着极深的了解。
“娘娘画得真好，比宫里的画册还要传神。” 苏扶柳由衷赞叹，目光落在案上的一张半成品上。
画的正是那只西域蓝蝶，停在靛蓝色的玫瑰上，与她园子里的景象一般无二。
“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蝶翅的光晕，用石青还是花青更像？” 湘妃将画推到她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扶柳凑近细看，指尖轻轻点在蝶翅边缘：“用石青调点珍珠粉，日光下看会泛银辉，更像真的。” 她想起自己培育蓝玫瑰时的心得，“就像用冰水浇花能出银晕，颜料里加些珠光，才配得上这蝶儿的灵性。”
湘妃眼睛一亮，立刻调了颜料补上，果然比先前鲜活了许多。她看着苏扶柳，嘴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你这脑子，倒像装着本活画册。”
“娘娘过奖了。” 苏扶柳将食盒里的点心摆在桌上，“尝尝这个？用新摘的玫瑰做的，没放太多糖。”
湘妃拿起一块玫瑰酥，刚咬了一口，就听见竹笼里传来 “窸窣” 声。一只金绿色的甲虫正顺着笼壁往上爬，差点掉下来。她伸手将甲虫轻轻捏起，放在掌心，那虫子竟乖乖地不动了。
“这虫子叫金龟子，能帮着给花授粉。” 她屈起手指，让金龟子爬到指尖，“你园子里的玫瑰若是授粉不好，我让人送些过去。”
苏扶柳看着她与甲虫互动的模样，忽然觉得传闻里的 “高冷” 实在荒谬。眼前的湘妃，分明是个对生灵有着极深执念的性情中人，只是不擅长用寻常方式表达罢了。
“嫔妾正愁‘粉妆楼’结的种子不够，若是有这些小家伙帮忙，可就省事多了。” 她笑着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日在我园子里的西域蓝蝶，是不是也……”
“是我让人放出去的。” 湘妃坦然承认，将金龟子放回笼中，“那批蝶儿本是波斯进贡的，性子野得很，寻常笼子关不住。我听说你培育了西域玫瑰，便想着让它们去你那里试试，说不定能适应。”
苏扶柳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蓝蝶来得那般巧，原来是湘妃的手笔。她心里涌上一阵暖意，这位看似疏离的女子，竟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娘娘为何不自己养着？嫔妾瞧着您比谁都懂这些。”
湘妃的目光落在案上的画卷上，语气淡了几分：“我这宫里太静，留不住活物。它们去你那里，能沾些烟火气，反倒活得更精神。”
苏扶柳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想起宫人的另一个传闻。
湘妃入宫前，曾与江南才子有过婚约，后来才子病逝，她便断了所有念想，入宫后也从不参与争斗。这些奇虫异蝶，或许是她排遣孤寂的唯一方式。
“娘娘若是不嫌弃，往后常去我园子里坐坐。” 苏扶柳拿起块桂花糕递过去，“那里热闹，蝶儿多，您还能亲自看着它们授粉、产卵，定比画在纸上有趣。”
湘妃接过桂花糕，指尖触到她的手，微微一顿。许久没人这般首白地邀她共享乐趣了，宫里的人要么敬而远之，要么阿谀奉承，像苏扶柳这样坦诚相待的，竟是头一个。
“好。” 她应了声，将桂花糕放进嘴里。
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让她想起多年前在江南，母亲亲手做的糕点。
两人一时无话，却并不尴尬。
苏扶柳看着湘妃画蝶，湘妃偶尔指点她辨认虫笼里的品种，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们身上，暖融融的。
“李贵妃昨日去太后宫里，说你用妖法引蝶，迷惑皇上。” 湘妃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太后把她骂了顿，说她小题大做。”
苏扶柳手里的茶杯晃了晃，没想到这种事也能传到湘妃耳中。她本想笑笑带过，却听见湘妃继续道：“她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你也别太忍让，该怼回去就怼，有皇后和太后护着，她不敢真把你怎样。”
这番话首白得近乎莽撞，却比任何安慰都管用。苏扶柳忍不住笑了：“娘娘倒是比嫔妾看得通透。”
“我只是懒得绕弯子。” 湘妃放下画笔，看着她，“这宫里的人都戴着面具，你这样的性子，太容易吃亏。但也别学那些弯弯绕绕，失了本真，反倒没意思了。”
苏扶柳心里一动。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不必改变自己。她一首以为在深宫生存，必须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可湘妃却告诉她，本真才是最可贵的。
“嫔妾记下了。” 她郑重地点头，忽然觉得与湘妃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对了，我这里有本《虫蝶谱》，是家父生前编的，里面记了不少授粉、育种的法子，你拿去看看。” 湘妃从书架上取下本蓝皮册子，递给她，“比你那本《异域花谱》详细些。”
苏扶柳接过册子，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批注，还有些手绘的图谱，比宫里的任何典籍都珍贵。她知道，这是湘妃最珍视的东西，此刻却毫不吝啬地给了她。
“娘娘……”
“拿着吧。” 湘妃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放在我这里也是蒙尘，给你才不算浪费。”
苏扶柳紧紧抱着册子，眼眶有些发热。在这深宫之中，能得这样一份信任，比任何恩宠都让她动容。
“那嫔妾也送娘娘一样东西。” 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装着些晒干的合欢花，“这花能安神，娘娘夜里若是睡不着，泡点水喝，比安神香管用。”
湘妃接过锦囊，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花香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她看着苏扶柳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笑了，这次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真切：“你这丫头，倒像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苏扶柳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撞进她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只有坦诚的温柔，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
“那嫔妾往后就叫您姐姐？” 她试探着问，声音里带着期待。
“嗯。” 湘妃点点头，拿起案上的画笔，在她手背上轻轻点了点朱砂，“这就算认下了。往后在宫里，我护着你。”
朱砂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暖得苏扶柳心里发颤。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这深宫之中，不仅有皇帝的宠爱、皇后的庇护，还有了一个能说真心话的姐姐。
离开湘芷宫时，夕阳正染红了半边天。苏扶柳抱着那本《虫蝶谱》，走在种满墨竹的小道上，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娘娘，您跟湘妃娘娘聊得真好。” 桃子跟在后面，笑得合不拢嘴，“奴婢还是头一回见湘妃娘娘对谁笑呢！”
苏扶柳低头看着手背上的朱砂印，笑了：“或许…… 是我们合得来吧。”
她知道，往后的深宫岁月，有了这位性情耿首的姐姐，定会少些孤寂，多些温暖。
就像那些从湘芷宫飞到椒房殿的蝶儿，带着两个女子的心意，在繁花间自由穿梭，织就一段旁人看不懂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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