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的后院比储秀宫大了整整三倍，苏扶柳特意让人辟出半亩地，种满了她培育的各色玫瑰。
此刻正是暮春，粉的 “粉妆楼”、红的 “火凤凰”、白的 “玉玲珑” 开得层层叠叠，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腻的香气，引得蜂蝶绕着花丛打转。
苏扶柳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本花谱，指尖划过 “西域蓝蝶” 的图谱。那是种翅膀泛着金属光泽的蝴蝶，原产于波斯，据说只在正午阳光最烈时出现，以玫瑰汁液为食。
前几日皇帝特意让人从御花园移了几株西域玫瑰过来，说是或许能引来这种奇蝶。
“娘娘，您都看了一上午了，那蝴蝶哪有这么容易来？” 桃子端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放在石桌上，“还是先歇歇吧，仔细晒坏了。”
苏扶柳放下花谱，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些许燥热。她望着满园盛放的玫瑰，嘴角忍不住上扬。自迁居椒房殿后，皇帝几乎每日都来，有时陪她侍弄花草，有时只是坐着喝茶，说些朝堂上的趣事，日子过得平静又安稳。
“再等等，说不定就来了。” 她笑着站起身，走到那几株西域玫瑰前。花瓣是罕见的靛蓝色，边缘泛着银辉，花心处凝结着晶莹的蜜露，在阳光下像撒了把碎钻。
正看得入神，忽然有片靛蓝色的影子从眼前闪过，快得像道流光。苏扶柳一愣，刚想细看，那影子又停在了一朵 “火凤凰” 上，翅膀扇动时，泛出彩虹般的光泽。
“是西域蓝蝶！” 她惊喜地低呼，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生怕惊飞了这小生灵。
蝴蝶比她想象中更美，翅膀上的纹路像极了波斯地毯上的图案，阳光透过翅膀，在花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扶柳看得入迷，连身后传来脚步声都没察觉。
“这蝶儿倒是罕见。”
一个清冷的女声忽然在身后响起，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却带着几分疏离。
苏扶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
眼前的女子穿着件月白色宫装，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几枝墨竹，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清冷似月。她未施粉黛，只在发间簪着支碧玉簪，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却丝毫不显病态，反倒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苏扶柳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张脸她在宫人的议论中听过无数次，来者正是湘妃。
湘妃，那位深居简出、据说连皇帝都难得见一面的传奇女子。
“嫔妾苏扶柳，参见湘妃娘娘。” 她连忙屈膝行礼，心里有些紧张。传闻湘妃性情高冷，从不与后宫妃嫔往来，今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湘妃微微颔首，目光却没落在她身上，而是转向那只停在玫瑰上的蓝蝶，语气平淡：“免礼。这蝶儿是你引来的？”
“是、是皇上让人移了西域玫瑰过来，没想到真的引来蝴蝶了。” 苏扶柳站起身，偷偷打量着她。传闻果然不假，湘妃的气场太强，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让人不敢首视。
湘妃这才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道：“你的‘火凤凰’种得不错，比御花园的那些有精神。”
苏扶柳一愣，没想到她会提起自己培育的玫瑰，连忙道：“娘娘谬赞，嫔妾只是瞎摆弄罢了。”
“能把西域玫瑰和本地蔷薇嫁接得这般成功，可不是瞎摆弄。” 湘妃走到花架前，指尖轻轻拂过一朵半开的蓝玫瑰，“这花瓣边缘的银晕，是用冰水浇灌才能养出来的吧？寻常花匠可没这耐心。”
苏扶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她偶然发现的法子，用冰水浇灌能让花瓣更鲜艳，连皇帝都不知道，湘妃怎么会……
“娘娘也懂种花？” 她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好奇。
湘妃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从前在娘家时，跟着父亲种过些。” 她顿了顿，看向那株 “姚黄”，“这牡丹用了腐叶土和硫磺，倒是个巧思，能让花色更正。”
苏扶柳彻底惊呆了。这些都是她改良的培育方法，连内务府的花匠都未必清楚，湘妃却只看一眼就说中了要害。她忽然觉得，这位传奇女子或许并不像传闻中那般难以接近。
“娘娘真是厉害，嫔妾这些法子，都是自己瞎琢磨的，让娘娘见笑了。” 她语气诚恳，少了几分拘谨。
“法子不分出处，管用便是好的。” 湘妃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倒是比传闻中有趣些。”
“传闻？” 苏扶柳好奇地挑眉，“他们都怎么说嫔妾？”
“说你是乡野出身，靠种花讨了皇上的欢心，性子却张扬得很。” 湘妃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苏扶柳失笑：“张扬倒是真的，毕竟能在宫里种出这么多花，确实值得得意。” 她坦然承认，倒让湘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倒坦诚。”
“在娘娘面前，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苏扶柳走到石桌旁，拿起酸梅汤递给她，“天气热，娘娘喝口解解暑吧，是嫔妾自己做的。”
湘妃看了看她递过来的碗，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浅啜了一口。酸梅汤的酸甜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意外地爽口。
“你不怕我？” 她忽然问，目光首视着苏扶柳。
“为什么要怕？” 苏扶柳眨眨眼，笑容明媚，“娘娘看着不像坏人。再说了，能认出我培育的花的人，肯定不是坏人。”
湘妃被她首白的话逗笑了，这一次，笑意真切地落在了眼底，像冰湖融化时泛起的涟漪：“你倒是会说话。”
两人并肩站在花架下，看着那只西域蓝蝶在花丛中穿梭，气氛意外地和谐。苏扶柳说起培育玫瑰的趣事，比如怎么让 “墨麒麟” 开出更黑的花色，怎么让 “粉妆楼” 花期更长，语气里的热情像阳光一样，挡都挡不住。
湘妃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却总能说到点子上。苏扶柳渐渐发现，她并非高冷，只是不喜欢虚与委蛇。说起花草时，她的眼神会变得格外柔和，像在谈论旧友。
“从前我在江南，也种过这种蓝蝶喜欢的玫瑰。” 湘妃望着远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怀念，“那时家父还在，总说我种的花比绣的帕子好看。”
苏扶柳没接话，安静地听着。她能感觉到，湘妃的清冷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后来家父去世，我便入宫了。” 湘妃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静，“宫里的花匠总按规矩来，反倒失了野趣，不如你这园子里的有生气。”
“娘娘若是喜欢，常来便是。” 苏扶柳笑着说，“嫔妾这园子里的花，随时欢迎娘娘来看。”
湘妃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听说李贵妃前几日又去你宫里闹了？”
苏扶柳一愣，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事，含糊道：“一点小事，不值当娘娘挂心。”
“在这宫里，小事也能变成大事。” 湘妃的语气冷了几分，“李贵妃背后有吏部撑腰，你虽得皇上和皇后看重，终究根基浅，还是要当心些。”
苏扶柳心里一暖。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首白地提醒她提防李贵妃。她知道，湘妃这话是真心为她好。
“谢娘娘提醒，嫔妾记下了。”
湘妃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看向那只依旧停在花瓣上的蓝蝶：“这蝶儿通人性，你待它好，它便常来。”
苏扶柳明白她话里有话，也跟着笑了：“嫔妾会好好待它的。”
湘妃没再多留，只道：“改日再来看你的花。” 便转身离开了，裙摆扫过草地，惊起几只粉蝶，与她的身影相映，像幅流动的水墨画。
苏扶柳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心里百感交集。人人都说湘妃高冷难近，可她接触下来，却觉得这位传奇女子不仅懂花，还透着几分难得的真诚。
“娘娘，湘妃娘娘怎么走了？” 桃子从屋里出来，一脸惊讶，“奴婢听说，她除了太后宫里，从不踏足其他妃嫔的住处呢！”
苏扶柳笑了笑，看向那只依旧停在花上的西域蓝蝶：“或许…… 是我的花，合她的眼缘吧。”
阳光渐渐西斜，蓝蝶终于扇动翅膀，朝着远方飞去。
苏扶柳看着它消失在天际，忽然觉得，这深宫或许并不全是冰冷的规矩和算计。
就像这只不期而遇的蝴蝶，这位意外来访的湘妃，都在不经意间，为她的生活添了抹亮色。
她转身回屋，拿起针线，继续绣那个没完成的鸳鸯香囊。针脚依旧细密，只是这一次，她的心里多了份期待。
或许不久后，湘妃真的会再来，陪她一起，看遍这满园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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