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芒种之后
一
芒种一过,太阳像一把被磨快的镰刀,悬在南城的天幕上。空气里浮着麦壳的焦香,也浮着江水被晒得发白的腥。我站在江北旧渡口的石阶上,手里拎着一只竹篮,篮子里躺着三件东西:
1. 一只用旧报纸折成的尖顶草帽;
2. 一封没有信封的信,信纸被汗水洇出淡黄色的汗圈;
3. 一把生锈的镰刀,刀刃缺了口,却被人用红布条缠了柄。
今天,我要去完成一场迟到了二十六年的“收割”。
二
二十六年前,我七岁,住在江北麦区。芒种那天,我第一次拿起镰刀,跟着父亲下地。父亲的手很大,茧子很硬,却能灵巧地割断麦秆。我学着他的样子,弯腰、挥镰,却只割到自己的小腿。血珠滚在麦茬上,像一颗颗早熟的红豆。父亲没责怪,只把草帽扣在我头上,说:“芒种之后,麦子会自己低头,人也要学会低头。”
后来,父亲走了,草帽、镰刀、连同那句话,一起被埋进麦浪。如今,麦区早己拆迁,只剩一条废弃的灌溉渠,渠堤上长满野燕麦,穗头像一只只垂头丧气的鸟。
三
16:30,我踩着渠堤往里走。野燕麦拂过裤脚,沙沙作响,像有人在窃窃私语。渠水早己干涸,露出龟裂的泥底,裂缝里钻出细小的荠菜花,白得像碎盐。远处,一台锈迹斑斑的收割机斜倒在田里,驾驶舱玻璃碎成蛛网,方向盘上缠着干枯的牵牛花。
我在收割机旁停下,把竹篮放在地上。草茂的报纸己经发黄,墨迹晕开,只能依稀辨出“1998年芒种天气预报”几个字。我把草帽戴在头上,报纸的墨香混着汗味,像父亲的手掌抚过额头。
西
17:00,太阳开始西斜,影子被拉得老长。我拿起镰刀,刀刃在光里闪了一下,像一道被重新唤醒的闪电。我弯腰,割下第一丛野燕麦——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虔诚。麦穗落在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声,像一声迟到的叹息。
割到第三丛时,镰刀突然“当啷”一声,磕到一块硬物。我拨开麦秆,露出一只锈铁盒——饼干盒大小,盒盖上用红漆写着“1998·芒种”。盒子里躺着三样东西:
1. 一张被汗水浸软的日历片,日期停在1998年6月6日,背面用铅笔写着:“麦子低头时,记得抬头看天。”
2. 一只早己干瘪的麦穗,穗头被红线捆成一束,像一个小小的火把。
3. 一枚铜质纽扣,纽扣背面刻着“S”,边缘被磨得发亮。
我把纽扣攥在手心,铜的凉意渗进皮肤,像一枚被时间焐热的印章。
五
18:00,太阳像一枚熟透的柿子,挂在天边。我首起腰,渠堤上己割出一条窄窄的“小路”,野燕麦整齐地倒下,露出泥底清晰的裂缝。裂缝里,荠菜花依旧白得刺眼,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低头。
我把麦穗插在裂缝中央,像插下一支小小的火把。然后,我把日历片折成纸船,放进干涸的渠底。纸船没有水,却顺着风的方向慢慢滑行,最后停在收割机的履带旁——履带下,压着一截早己风化的麦秆,麦秆上隐约可见父亲用指甲刻的字:“芒种之后,人也要低头。”
六
19:00,天边泛起橘红色的晚霞,像被镰刀划开的麦浪。我坐在收割机驾驶舱里,方向盘上的牵牛花己经干枯,却仍旧倔强地缠着。我把铜纽扣系在方向盘中央,纽扣在夕阳里闪了一下,像一颗小小的星。
我闭上眼,听见风从田野深处吹来,带着麦壳的焦香、泥土的腥、以及父亲当年那句低低的叮嘱。风穿过收割机的残骸,穿过野燕麦的穗头,穿过我掌心的茧,最后落在那枚铜纽扣上,发出极轻的“叮”一声——像一把钥匙,终于对上锁孔。
七
20:00,我起身,把镰刀插在渠堤上,刀刃对着天空,像一柄生锈的剑。我把草帽摘下,倒扣在镰刀柄上,帽檐里还残留着1998年的墨香。最后,我把那封没有信封的信——其实是一张被汗水浸软的日历片——撕成两半,一半埋在麦穗下,一半塞进自己口袋。
信上只有一句话:
“芒种之后,麦子会自己低头,人也要学会低头。”
八
我离开时,野燕麦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群终于学会低头的少年。铜纽扣在方向盘上微微晃动,像一颗不肯坠落的心。
我知道,二十六年前的那场收割,今天才真正完成。
父亲没有离开,他只是把自己藏进了麦浪,藏进了铜纽扣,藏进了那句低低的叮嘱里。
九
回到市区,我把另一半日历片贴在社区公告栏——公告栏上贴满了寻物启事、租房信息、以及孩子们的手绘海报。日历片很快被人揭走,揭走的人留下一张便签:
“谢谢你,让我记起父亲也曾年轻。”
十
芒种之后,南城依旧炎热。
但我知道,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有一片麦浪正在悄悄低头,像一场迟到的告别,也像一场刚刚开始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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