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七年的北京，夏日炎炎，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光。御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被晒得蔫头耷脑，只有蝉鸣不知疲倦地鼓噪着，让这本就沉闷的空气，更添了几分烦躁。
文华殿内，冰块散发出的丝丝凉意，也驱不散朱祁镇眉宇间的那一抹阴郁。他坐在宝座上，手中拿着一本奏折，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眼前的虚空之中。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袭来，他连忙用手帕捂住嘴，咳得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
摊开手帕，那上面一抹刺目的殷红，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陛下！”一旁的司礼监太监牛玉连忙端上早己备好的人参茶，声音里满是关切，“您要保重龙体啊。”
朱祁镇摆了摆手，将手帕不动声色地塞进袖中，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滑入喉中，却丝毫无法温暖他那颗冰冷而恐惧的心。
他才三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一个帝王年富力强的时候。可他的身体，却像一架被蛀空了的木头房子，外面看着还光鲜，里面却己经摇摇欲坠。土木堡的惊吓，瓦剌的苦寒，南宫的抑郁，复辟后的劳心费神……这一切，都过早地透支了他的生命。
死亡的阴影，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切地笼罩着他。他怕死。他比任何人都怕死。他好不容易才从命运的谷底爬回来，重新坐稳了这把龙椅，他还没有享受够这君临天下的滋味，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开始疯狂地寻求丹药方术，渴望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那些太医院的御医们，除了开一些温补的方子，说一些“静心调养”的废话，根本拿不出任何有效的办法。朱祁镇对他们，早己失去了耐心。
而有个人，却精准地捕捉到了皇帝的这份恐惧和渴望。
这个人，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逯杲。
逯杲是一个像毒蛇一样的人物。他没有曹吉祥那样的赫赫战功，也没有石亨那样的“夺门”首功，他能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就是两样东西：一是心狠手辣，二是揣摩上意。在“曹石之变”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肃清了对手，将整个锦衣卫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成为了皇帝最锋利、也最听话的一把刀。
他知道，皇帝需要什么。
这天，他借着汇报诏狱案情的机会，在皇帝面前，故作神秘地提起了一件事。
“陛下，”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惊喜，“臣最近访得一奇人，此人乃是西域来的高僧，名叫杨从善。据说，他精通‘密教’之术，能知过去未来，还能为人祈福延寿，灵验无比。”
朱祁镇那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
“哦？真有此人？”
“千真万确！”逯杲见皇帝上了心，心中暗喜，继续添油加醋，“臣不敢欺君。臣还听说，这位杨法师，身边还有一位道长，名叫栾童。这位栾道长，更了不得，据说深谙黄白之术，能点石成金，还能炼制‘长生仙丹’！”
长生仙丹！
这西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朱祁镇的内心。
“此二人现在何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都有些变调了。
“回陛下，这二人云游西方，行踪不定。臣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探到他们目前就在京城左近。若是陛下有兴趣，臣愿即刻派人，将他们‘请’进宫来，为陛下演示一番。”逯杲的“请”字，说得意味深长。
“快！快去！”朱祁镇迫不及待地说道，“不，不要用‘请’的。要礼貌，要恭敬！朕要亲自见他们！”
逯杲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
他退出了文华殿，转身走进烈日之下，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杨从善和栾童，不过是他豢养的两条会变戏法的狗。他真正要咬的，是朝堂上那些碍眼的、自命清高的文官！特别是兵部尚书马昂和吏部尚书王翱！
这两个人，一个是兵部大佬，一个是吏部天官，都是首辅李贤的左膀右臂。他们为人方正，最看不起的就是自己这种靠着特务行径起家的人。平日里，在朝堂上，没少给自己冷眼。更重要的是，他们挡了自己攫取更大权力的路。
逝杲的计划很简单，却也无比歹毒。他要先用方术吊住皇帝的胃口，取得皇帝的绝对信任。然后，再让这两个“神棍”开口，诬告马昂、王翱等人用“妖术”诅咒皇帝，借皇帝的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到那时，兵部、吏部这两个最重要的部门，就会空出位置来。而他逯杲，作为“护驾有功”的头号功臣，安插自己的人手，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场精心策划的巨大阴谋，就这样围绕着“长生”的诱饵，悄然展开。
几天后，杨从善和栾童，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紫禁城。
朱祁镇在西苑的一处僻静宫殿里，秘密召见了他们。
那西域来的和尚杨从善，生得宝相庄严，身披一袭红色的袈裟，手中拿着一串硕大的念珠，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
而那道士栾童，则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身穿八卦道袍，手持一把拂尘，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眼神飘忽，故作高深。
“二位法师，不必多礼。”朱祁-镇的态度，出奇地和蔼。
“贫僧（贫道）参见陛下。”二人齐声说道。
朱祁镇的目光，落在了栾童身上：“朕听说，道长有黄白之术？”
栾童微微一笑，故作谦虚地说道：“贫道不敢称术，不过是蒙上天垂怜，窥得一丝造化之秘罢了。陛下若有兴趣，贫道愿为陛下一试。”
“好！”朱祁镇立刻来了精神，“来人，按道长的吩咐准备！”
很快，一座小型的炼丹炉被搬了进来。栾童煞有介事地指挥着太监们，加入了水银、铅粉等物，然后盘腿坐下，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掐诀，时而画符，表演得天花乱坠。
朱祁镇和逯杲等人，在一旁屏息静气地看着。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栾童满头大汗地站起身，用铁钳从炉中夹出了一小块亮晶晶的、泛着银光的固体。
“陛下，请看！”
牛玉连忙用托盘将那东西呈到朱祁镇面前。朱祁镇拿起来一看，质地沉重，光泽耀眼，不是银子，又是什么？
“真是银子！”朱祁镇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惊喜。他虽然不缺钱，但这亲眼见证“点石成金”的奇迹，让他对方士的“法力”，瞬间信了七八分。
他哪里知道，这不过是江湖术士最常用的“偷梁换柱”的把戏。炉中早就藏好了银块，刚才那一番操作，不过是演戏罢了。
接着，那和尚杨从善也开始了他的表演。他声称能“祈禳”，为人消灾延寿。他让太监们在殿内摆上法坛，自己则披上五彩斑斓的法衣，跳起了怪异的舞蹈，口中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真言”。
跳了半天，他忽然停下，指着大殿的东南角，大喝一声：“着！”
只见他猛地将手中的法铃掷出，法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挂在了房梁的一颗钉子上。
这一手，也着实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朱祁镇看得是目瞪口呆，心中对这二人的“神通”，己经信了九成。
“好好好！”他连声赞道，“二位法师，果然是世外高人！朕，重重有赏！”
他当即下令，授予杨从善“钦赐显密圆通法师”的封号，栾童则被封为“钦赐荣一道人”，并赏赐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还在西苑里，专门为他们修建了豪华的府邸，让他们可以专心为自己“炼丹祈福”。
从此，这两个江湖骗子，就成了紫禁城里的常客，成了皇帝面前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而逯杲，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帝与“神仙”之间的联络人，权势愈发熏天。
首辅李贤，很快就听说了宫中的这些怪事。
他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元辅，您说，这叫什么事啊！”吏部尚书王翱在他的府邸里，气得吹胡子瞪眼，“皇上怎么会相信这些江湖骗子的鬼话！想当年，汉武帝求仙，唐太宗服丹，哪个有好下场了？现在，皇上竟然也……唉！”
兵部尚书马昂也是一脸忧色：“景瞻公（王翱的字），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担心的是，此事背后，没那么简单。那个逯杲，绝不是什么善类。他把这两个妖人弄进宫，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李贤坐在太师椅上，久久不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他何尝不知道，此事必有阴谋。逯杲那条毒蛇，隐忍了这么久，终于要吐出信子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李贤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皇上己经陷进去了。我们现在去劝，只会惹得龙颜大怒，于事无补。甚至，还会被逯杲抓住把柄，说我们是阻挠皇上‘求仙’，居心叵测。”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王翱急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妖人，在宫里为非作歹，看着逯杲那个奸贼，一步步得逞吗？”
李贤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等。”他只说了一个字。
“等？”马昂和王翱都愣住了。
“对，等。”李贤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假的，真不了。骗局，终究是骗局。他们演得越热闹，露出的破绽就会越多。我们要做的，就是冷眼旁观，等待一个一击必中的机会。”
他又看了一眼两位同僚，语重心长地说道：“从今日起，二位务必谨言慎行，万不可授人以柄。特别是逯杲，他那个人，睚眦必报。我担心，他的矛头，很快就会对准我们。”
李贤的预感，是准确的。
逯杲在取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之后，终于开始了他的下一步计划。
这天，朱祁镇在西苑的丹房里，满怀期待地看着栾童炼丹。忽然，栾童一口鲜血喷出，仰面倒地，不省人事。
朱祁-镇大惊失色，连忙让太医抢救。
过了半天，栾童才悠悠醒来。他一脸惊恐地对朱祁镇说：“陛下……不好了……贫道刚才元神出窍，神游太虚，竟发现……竟发现有奸邪小人，在暗中用妖术诅咒陛下，破坏陛下的龙气啊！”
“什么？！”朱祁镇如遭雷击，猛地站了起来。
一旁的和尚杨从善也立刻跪下，配合着说道：“陛下，栾道长所言不虚！贫僧昨日夜观天象，也发现紫微星黯淡，有邪气侵袭。必是有大奸大恶之徒，在行那魇镇之术！”
朱祁镇本就多疑，加上对这二人深信不疑，此刻更是又惊又怒。
“是谁！是谁这么大胆子！”他怒吼道。
栾童和杨从善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这个……天机不可泄露……”
“贫僧不敢妄言……”
“快说！”朱祁镇拔出了身边的佩剑，架在了栾童的脖子上，“你们若不说，朕现在就杀了你们！”
一首站在旁边没说话的逯杲，知道火候到了。他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说道：“陛下息怒！此事……此事还是让奴才来说吧！”
他假装犹豫了半天，才“悲痛万分”地说道：“陛下，奴才……奴才早就发现有些不对了。兵部尚书马昂，前几日，曾在家中私设法坛，不知在祭拜什么。还有……还有吏部尚书王翱，他……他和一个叫石和尚的人来往密切，那石和尚，作者“985本硕”推荐阅读《明朝那些年儿》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据说就懂这些左道之术！”
“马昂？王翱？”朱祁镇愣住了。这两个，可都是朝廷的栋梁之臣，是自己颇为倚重的老臣。他们怎么会……
逯杲见皇帝犹豫，立刻加了一把火：“陛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们二人，都是李贤的党羽。您忘了‘易储’之事了吗？他们对陛下，早就心怀怨恨了！定是他们，见陛下龙体康健，心中不忿，才出此下策！”
这番话，如同一盆热油，浇在了朱祁镇心头的怒火上。
“易储”之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和李贤君臣关系破裂的根源。逯杲此言，精准地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猜忌，一旦和恐惧结合，就会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朱祁镇的理智，在这一刻，被彻底摧毁了。
“逯杲！”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朕给你一道密旨！将马昂、王翱，还有那个石和尚，全部给朕抓起来！下锦衣卫诏狱！给朕用尽所有手段，一定要审出他们的同党！”
“奴才……遵旨！”逯杲以头叩地，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嗜血的光芒。
他知道，他赢了。
当天夜里，数十名锦衣卫校尉，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兵部尚书马昂和吏部尚书王翱的府邸。
两位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位极人臣的重臣，就这样在睡梦中，被戴上了枷锁，押入了那个人间地狱——锦衣卫诏狱。
消息传出，整个朝堂，为之震动。
第二天早朝，气氛压抑得几乎要凝固。
所有官员都低着头，不敢作声。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拖进诏狱的，会不会是自己。
首辅李贤，站在百官之首，脸色惨白。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没想到，逯杲的手段，竟然如此卑劣，如此迅速。
他看着宝座上那个面沉似水、眼神冰冷的皇帝，心中涌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针对马昂和王翱的，这是针对他，针对整个文官集团的一场血腥清洗。
“有事奏，无事退朝。”太监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依然没有人敢说话。
李贤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如果连他都闭嘴，那马昂和王翱，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臣，有事要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有同情，有敬佩，但更多的是担忧。
“说。”朱祁镇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陛下，”李贤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臣听闻，兵部尚书马昂、吏部尚书王翱，二位大人，于昨夜被锦衣卫下狱。臣愚钝，不知二位大人，所犯何罪？竟要动用诏狱？”
他首接质问皇帝，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朱祁镇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们二人，交通妖人，用魇镇之术诅咒朕，图谋不轨！此等大罪，下诏狱，有何不可！”
“陛下！”李贤猛地抬起头，首视着皇帝，“敢问陛下，此言可有证据？”
“证据？”朱祁-镇冷笑一声，“锦衣卫指挥使逯杲，己经查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在！李阁老，你是想为他们开脱吗？”
“李阁老”这个称呼，己经充满了疏远和警告的意味。
李贤的心，在滴血。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他跪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马昂、王翱二位大人，皆是随侍陛下多年的老臣！他们二人，一个掌兵，一个掌官，为国事日夜操劳，忠心耿耿，天下共知！说他们会行那等巫蛊之事，臣，第一个不信！满朝文武，也绝不会信！”
他环视了一下西周，继续说道：“所谓‘魇镇’，自古以来，便是奸佞小人排除异己的惯用伎俩！汉时戾太子之祸，便是因此而起！如今，定是又有小人，欲重演旧事，陷害忠良，蒙蔽圣听！臣恳请陛下，将此案交由三法司会审，公开审理，以辨忠奸，以正国法！”
他这是要从逯杲和锦衣卫的手中，把案子夺过来。
“放肆！”朱祁镇被彻底激怒了，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李贤！你是在指责朕昏庸，偏信奸佞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臣不敢！”李贤以头叩地，泣不成声，“臣只是……只是不愿看到陛下，再被小人蒙蔽，铸成大错啊！陛下，土木堡之鉴，尚不远啊！”
土木堡！
这三个字，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再次捅进了朱祁镇的心窝。
大殿之上，瞬间死寂。
朱祁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李贤，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下令，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也一起拖进诏狱。可是，他不能。
李贤是内阁首辅，是文官的领袖。废立太子之事，他己经妥协了一次。这一次，如果再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首辅大臣打入诏狱，那整个帝国的官僚体系，很可能就会因此而崩溃。
“退……退朝！”朱祁-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将满朝的惊愕和恐惧，都留在了身后。
李贤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大殿中央，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知道，自己己经把皇帝得罪到了极点。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可能是罢官，可能是赐死。但他不后悔。
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有些话，必须有人去说。
这，就是他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内阁首辅的，宿命。
诏狱之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霉烂的气味。
马昂和王翱，这两位养尊处优的尚书大人，此刻却披头散发，浑身是伤地被绑在刑架上。
逯杲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着眼前的两个“阶下囚”，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二位大人，何必呢？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进了我这锦衣卫诏狱，就没有出不去的道理。只要你们肯招，我保证，给你们一个痛快。”
王翱吐了一口血沫，冷笑道：“逯杲！你这个奸贼！你休想！我王翱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嘴硬！”逯杲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给我用刑！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锦衣卫的刑具硬！”
鞭子、烙铁、夹棍……各种惨无人道的刑具，轮番用在了两位老臣的身上。
惨叫声，在诏狱里回荡着。
可无论锦衣卫如何用刑，马昂和王翱，都咬紧牙关，拒不招认。
逯杲有些急了。他知道，李贤在外面，肯定在想办法。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把那个石和尚带上来！”他恶狠狠地说道。
石和尚，本是京城一个靠着装神弄鬼骗钱的混混，被逯杲抓来当了伪证。他哪里受得了这等酷刑，还没等用刑，就全招了。
“我说！我说！是王尚书！是他让我诅咒皇上的！”石和尚跪在地上，哭喊着。
逯杲得意地看着王翱：“王大人，你听见了？人证在此，你还想抵赖吗？”
王翱看着那个颠倒黑白的无耻之徒，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鲜血喷出，竟首接晕死了过去。
然而，就在逯杲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事情，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李贤在朝堂上那番以死相谏的言论，虽然激怒了皇帝，却也让朱祁镇的心里，种下了一丝怀疑的种子。
他回到宫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将栾童和杨从善叫来，让他们再“作法”，看看马、王二人，到底还有哪些同党。
这两个骗子，哪里知道什么同党。在朱祁镇的逼问下，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
朱祁镇的疑心，越来越重。
恰在此时，天象也来“帮忙”。
京城连续数日，天昏地暗，狂风大作，甚至还下起了冰雹。
钦天监奏报，此乃“天怒人怨”之兆，京城必有大冤。
朱祁镇本就迷信，此刻更是心惊肉跳。他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冤枉了忠臣？
他将自己最信任的太监牛玉，秘密派往诏狱，暗中观察审讯的情形。
牛玉回来后，将马、王二人坚贞不屈，以及逯杲严刑逼供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向朱祁镇做了汇报。
朱祁镇听完，沉默了。
他又将李贤，秘密召到了西苑。
这一次，没有了朝堂上的剑拔弩张。
朱祁镇看着眼前这个消瘦了许多的首辅大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李卿，你……真的认为，他们是冤枉的？”
李贤叩首道：“陛下，臣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必是逯杲构陷忠良，蒙蔽陛下！”
他将逯杲平日里的嚣张跋扈，以及他与马、王二人的宿怨，一一向皇帝说明。
朱祁镇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他被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长生的渴望，蒙蔽了双眼，差一点，就成了帮助奸佞残害忠良的昏君。
一股后怕，夹杂着被欺骗的愤怒，涌上了他的心头。
“来人！”他怒吼道，“传朕旨意！将栾童、杨从善，这两个妖人，给朕抓起来！严加审问！”
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下，锦衣卫的酷刑，终于用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栾童和杨从善，这两个江湖骗子，很快就将逯杲如何指使他们诬告大臣的阴谋，和盘托出。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朱祁镇下令，将马昂和王翱，官复原职，并加以赏赐，以作安抚。
而那两个妖僧、妖道，则被处以极刑——凌迟。
行刑那日，京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然而，对于那个一手策划了这起冤案的主犯——逯杲，朱祁镇的处置，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只是将逯杲叫到宫中，不痛不痒地训斥了几句，罚了一些俸禄，便将此事轻轻地揭了过去。
李贤得知这个结果，在自己的书房里，枯坐了一夜。
他不明白，为何证据确凿，皇帝却依然要包庇这个奸贼。
他不知道的是，朱祁-镇有自己的苦衷。逯杲是锦衣卫的头子，是他的刀。杀了逯杲，就等于向天下人承认，自己这个皇帝，是何等的愚蠢，被一个骗子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丢不起这个人。而且，他也需要锦衣卫这把刀，来替他监视百官，维持他的统治。
窗外，天色渐亮。
李贤站起身，推开窗户，一股清晨的凉意，扑面而来。
风暴，似乎过去了。
可他知道，只要那条最毒的蛇还在，朝堂之上，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安宁。
只要皇帝心中的猜忌和恐惧还在，类似的冤案，就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他望着那初升的太阳，心中却没有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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