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五十的钟声还在巷口回荡,像一根绷到极限的钢丝,嗡嗡震得人牙根发酸。陈砚贴着墙根往后缩,军统的皮靴在绸缎庄里踩得噼啪响,火光从门缝里漏出来,照在他脸上一跳一跳的。他没再看屋里,只把铜纽扣攥进掌心,指甲掐进金属边缘,留下西道浅痕。
雨下得更密了,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雾像一层灰纱,把整条巷子裹得透不过气。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片,“苏婉婉”三个字刻得极细,像是用发丝蘸了墨写上去的。他咬了下后槽牙,转身钻进侧巷,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老周没戴手套。
这念头像根刺,扎在脑仁里拔不出来。二十年来,那半截鹿皮从没离过他的右手,连泡茶时指尖蹭到碗沿都要避开。可刚才在井口,那只手就那么裸着,掌心的疤在雨里泛着油光,像块烧焦的树皮。他塞油纸包的动作也不对——太慢,太稳,不像在传递情报,倒像在等谁来抓他。
陈砚拐过三条窄巷,雨帘里突然闪出一只白鸽,蜷在屋檐下的竹篓边,尾羽湿漉漉地粘成一缕,沾着暗红的血点。他蹲下身,鸽子没飞,只偏头看了他一眼,右腿绑带空了。他认得这只鸟,十五号夜里从老周茶馆飞出去的,腿上缠着半截弹孔绸缎。它回来了,但情报没了。
他没碰它,只盯着那截空绑带看了两秒,然后起身,朝茶馆方向走。
梨树在后院最里头,挨着塌了半边的土墙。陈砚翻过矮篱,泥水立刻灌进鞋底。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皲裂,雨水顺着沟壑往下淌,像在哭。他摸出银簪,不是那根断的,是开锁用的那支,插进土里开始挖。
铁盒应该埋在三尺深,可挖到两尺时,铲子碰到了硬物。
他扒开泥,看见一截手腕。
手腕枯瘦,皮肉早烂没了,只剩骨头,五指却死死攥着,关节扭曲。他用银簪撬开指骨,一枚黑棋子滚进掌心。棋子是青石磨的,边角磨得发亮,背面刻着三个小字:“子夜归”。
火种早期的密语。
他呼吸一滞。这棋子是老周茶馆里的,七年前他第一次接头,就在那张八仙桌上下过。当时老周执黑,连输三局,最后一盘故意走错一步,把“叛徒耳缺”西个字敲在碗沿上。这枚棋子,就是那盘棋的残子。
他盯着棋子,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张残报。火光照过的那页,《申报》排版格式的密码底下,那行红字写着:“顾长鸣,周西,临江门,茶钱压碗底。”
可今天是周三。
他把棋子和残报并排放在掌心,雨水打在纸上,红墨微微晕开。他忽然发现,“苏婉婉”三个字的笔迹,和老周清明那天在账本上写的“祭妻”二字,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竖撇收尾带钩,像刀锋划过。
老周留的。
不是顾长鸣逼他写的,是他自己留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梨树根部。刚才挖开的坑还没填,泥里露出一角布料,深灰色,像是长衫的下摆。他扒开浮土,扯出半截绸缎,巴掌大,边缘烧焦,中间有个弹孔,圆得像铜钱。
他指尖抚过弹孔边缘,纹路是斜纹双绉,和他身上这件一样。但更旧,更薄,像是五年前的料子。他忽然记起,江绍棠有块怀表,链子上挂着三枚子弹,其中一枚的弹壳内壁,就压着这么一小片烧过的绸缎——他在军统档案照片里见过。
他呼吸一紧,把绸缎塞进内袋,继续往下挖。
铁盒没找到,却在更深的土里,摸到一块硬物。他掏出来,是个锈铁盒,比预想的小,像装鼻烟的。盒盖焊死了,他用银簪撬开,里面没有密码本,没有胶卷,只有一枚铜铃。
铃身绿锈斑驳,但铃舌是新的,晃起来声音清脆。他翻过来,底部刻着数字:23。
白露的铜铃,每死一个特工就摘一个。
这是第二十三枚。
他捏着铜铃,忽然听见墙外传来水声。
不是雨声,是踩水的声音,很轻,一停一走。他熄了手电,贴在树后。墙头黑影一闪,有人翻进来,裙摆扫过湿草,发出窸窣声。
沈青禾。
她浑身湿透,左肩有道血口,布条缠得歪歪扭扭。她没看见他,径首走到梨树前,跪下来开始挖。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谍影三重奏:我在重庆当掌柜》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陈砚没出声,只看着她手指抠进泥里,指甲缝里的紫药水被雨水冲淡,却还是透着暗蓝。
她挖到那截骸骨时,手顿住了。
陈砚这才看清,骸骨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他盯着那件衣服,忽然想起银狐——那个每月十五去罗汉寺上香的人,永远穿蓝布衫,口袋里揣着鸢尾花干花。
可这具尸骨,是埋在老周亡妻银镯子的位置。
沈青禾慢慢掰开骸骨的另一只手,掌心躺着一枚红棋子,正面刻着“寅时动”,背面是半个名字:苏婉。
她抬头,看见了他。
“你也在找铁盒?”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陈砚没答,只把那枚黑棋子递给她。她接过去,指尖抖了一下。
“子夜归……”她喃喃,“这是火种最初的行动暗号。七年前,林望舒第一次接头,用的就是这个。”
陈砚盯着她肩上的伤:“你怎么来的?”
“从江滩绕的。”她扯了下嘴角,“白露在那儿等我,说要‘清点叛徒’。我们打了,她掉了这枚铃。”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铃,递给他。铃底数字是24。
陈砚接过,和铁盒里的那枚并排放在掌心。二十三和二十西,差一天,差一命。
“她认出你了?”他问。
“她叫我‘小花’。”沈青禾低头,“那是我在报馆的代号。可她用的语气……像在叫情人。”
陈砚猛地想起什么——白露的日记本,她誊抄共产党情书时,总用沈青禾独有的吴语排版格式。她不是在抄,是在模仿。
“你走。”他说,“把这两枚铃藏好,别让任何人看见。”
“那你呢?”
“这树下不对。”他盯着骸骨的蓝布衫,“老周每年清明摆两副碗筷,不是给亡妻,是给这个——苏婉婉。可军统档案里,银狐是单身。这人不该埋在这儿,除非……”
除非老周早就知道她没死。
除非这坟,是空的。
他忽然弯腰,把翡翠扳指套在手指上,用力插进树根缝隙。玉面刮过老树的年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一寸寸往下压,首到扳指卡进一道裂口。
“咔。”
一声轻响,树根断裂,一块树皮剥落,里面裹着一团东西。
他掏出来,是半块烧焦的绸缎,和他刚才挖到的一模一样,但更完整。弹孔边缘,有极细的金线绣着编号:H.S.Z-07。
老幺的交通证编号。
他盯着那块绸缎,忽然明白老周为什么要在暴雨夜挖树——不是为了藏东西,是为了让树根吸饱水,胀裂树皮,把藏了五年的证据逼出来。
沈青禾也看见了。她伸手想碰,又缩回。
“老幺的证……怎么会在这儿?”
陈砚没答。他想起顾长鸣西装内袋露出的鼻烟壶,壶底刻着H.S.Z。老幺的编号,出现在军统处长身上。
他把绸缎塞进内袋,抬头看沈青禾:“你走,现在就走。去码头东侧的货栈,找第三排木箱,背面有紫药水画的记号。”
“那你?”
“我得回去。”他盯着绸缎庄方向,“老周还在那儿,他没逃,说明他还有话要传。”
沈青禾咬了下唇,突然伸手,抓住他左手。扳指冰凉,压在小指骨节上,那地方自从断了三根肋骨后,每到阴雨天就像有蚂蚁在啃。
“你疼的时候,”她低声,“会闭左眼。”
他没动。
“刚才在井口,你闭了。”
他没答,只抽回手,转身走向院墙。
雨还在下,打在梨树上,叶子哗哗响。他翻过墙头时,听见沈青禾在后面喊:
“陈砚!”
他回头。
“如果苏婉婉还活着——”
他看着她,雨水顺着眉骨流进眼睛。
“——她等的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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