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雾还沉在江面上,像一层洗不净的旧纱。陈砚站在绸缎庄后院的晾架下,手里捏着那枚翡翠鼻烟壶,指尖压着壶底暗格的卡扣,却没掀开。他记得昨夜顾长鸣站在江边,针尖悬在太阳穴前,壶面映出的那张脸——不是他自己,是老周的亡妻。可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壶身在月光下泛出一层极淡的银纹,像是被什么药水浸过,又像被火燎过。
他没碰那纹路。
他知道,有些东西,看一眼就回不了头。
他把鼻烟壶轻轻搁在晾架的横杆上,退后半步。晨光斜斜地切过江面,打在丝绸上,反射出一道弧形光带,像刀刃划过空气。他抬手一拨,几匹素缎轻轻晃动,折射的光斑缓缓移向鼻烟壶表面。
壶身一亮。
银纹活了。
画面浮出来,模糊,但清晰得足够致命——一间昏暗的训练室,墙上挂着军统教官名册。一个女人背对镜头,穿着护士服,右手握着一把手术刀,刀尖抵住一个男人的颈侧。那男人穿着军装,袖口绣着“特训营首席”字样。女人缓缓转头,侧脸冷峻,是林望舒。
可最刺眼的是她的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银戒,纹路是缠枝鸢尾,和老周茶碗上刻的花痕一模一样。
陈砚没动。
他知道这画面不该存在。鼻烟壶是顾长鸣的随身物,怎么会录下七年前军统内部的刺杀?除非……它根本不是用来拍情报的。
是祭品。
他正要伸手取壶,远处传来三声咳嗽。
短,短,短。
是老周。
他没回头,只是用左手银簪轻轻敲了敲青瓷碗沿,一下,两下,三下,停顿,再一下——《松花江上》的前奏,音节错开,是确认安全的暗号。过了几秒,茶馆方向传来一声茶碗轻磕桌面的响,像是回应。
顾长鸣没在监听。
他松了口气,把鼻烟壶收进袖袋,转身走进绸缎庄内堂。木柜最底层有个暗格,他蹲下,用银簪尖撬开锁扣,取出一叠报馆废纸。纸面泛黄,边角有锯齿,像是被什么粗糙的刀裁过。他指尖边缘——和老幺鸭舌帽里羊皮卷的裁口一致。
他没多想,把纸铺在桌上,蘸了点紫药水,开始写。
不是情报。
是情书。
字迹娟秀,语气缠绵,落款是“青禾”。内容全是假的——说今晚十点,火种将在朝天门码头交接“寒山”代号的完整名单。可真正的密码,藏在字缝间:每第七个字的末笔拉长,连起来是摩斯码“K7-2”,指向一个早己废弃的报务站。他知道白露会看,也一定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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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江风从朝天门码头卷上来,吹得绸缎庄后院晾着的几匹素缎哗啦轻响。陈砚站在晾架下,袖袋里的鼻烟壶贴着胸口,凉得发烫。他没再去看那银纹浮现的画面——林望舒的侧脸、缠枝鸢尾的戒指、手术刀抵住特训营教官喉咙的瞬间——那些东西己经刻进脑子里,像烧红的铁条压进骨缝。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小指上的翡翠扳指,指腹蹭过内槽,那里藏着一小片从怀表壳上刮下的碎屑。昨夜老周埋下第八坛梨花酿,陈砚没动声色,可今早天未亮,他就摸到了梨树根部。扳指嵌进树皮时,暗红汁液渗出,混着紫药水转成靛蓝,显影出半张残图:江防要塞的炮位标线,被一道弹孔贯穿,位置正对军需库。
和林望舒药瓶批号一致。
他把那叠伪造的情书塞进暗格,起身时听见巷口传来三声咳嗽。
短,短,短。
是老周的接头信号。
但陈砚没应。
他记得昨夜茶馆回应的那声茶碗轻磕——太清脆了,不像老周惯用的粗瓷碗。老周咳嗽后总要喘两下,像喉咙里卡着沙砾,可那一声回应之后,什么都没有。
他转身进了前堂,绸缎庄刚开门,伙计正扫地。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柜台上一只青瓷碗上——碗沿有七道细痕,第七道旁边,多出一道新划的白印。
他走过去,手指轻轻敲了敲碗沿。
叮——叮——叮——叮——
西声,错开节拍,是紧急撤离的暗号。
没人回应。
他转身就走,长衫下摆扫过门槛时,听见后巷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弹响,像是黄铜烟杆的钢丝从杆身弹出。
沈青禾蹲在排水管夹层前,手指抠着铁皮边缘,把老幺留下的半片烧焦纸摊在膝上。“寒山”两个字被火燎得只剩偏旁,可她认得那笔迹——是老幺用烟杆钢丝在墙上刻完火种标志后,最后一点力气写下的。
她把纸折成千纸鹤,塞进裙摆暗袋,铜纽扣冰得贴着大腿。她刚要起身,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苦杏仁味,像雨前闷在石缝里的陈年药渣。
她猛地捂住嘴,喉咙一紧,咳得弯下腰。
不是空气里的——是从她刚接的雨水里飘出来的。她低头看接水的搪瓷盆,水面浮着一层粉红色油膜,像梨花酿渗出的汁液。
她立刻明白:老周的土方沱茶,混进了毒。
她撑着墙站起来,顺着排水沟往茶馆方向摸。巷子尽头,老周的茶馆门帘半卷,里头没人吆喝,也没茶客喧哗。她贴着墙根靠近,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哼唱声。
《茉莉花》。
不是老周的声音。
是阿炳。
可阿炳己经死了。
她屏住呼吸,从门缝往里看。阿炳坐在灶台边,后颈的蝶形胎记露在衣领外,手里抓着一把灰,在地上慢慢划。他嘴唇不动,可那哼唱声就是从他鼻腔里挤出来的,断断续续,像在传递什么。
她突然想起——老幺被灌辣椒水时,就是用鼻腔哼这首歌传的密码。
她悄悄抽出铜纽扣,拧开暗格,微型胶卷滑进掌心。她正要退后,阿炳突然停了哼唱,头一歪,倒在灶台上。
灰堆里,露出几个字:右耳缺角。
她心跳几乎停住。
银狐。
她转身就跑,可刚拐出巷口,就撞上一个人。
陈砚。
他一把扶住她,声音压得极低:“老周没来接头。”
“阿炳在灶台边,”她喘着气,“他用灰写了‘右耳缺角’,还哼《茉莉花》……可他明明己经死了。”
陈砚眼神一沉。他拉着她退到墙角,从袖袋掏出鼻烟壶,壶底暗格弹出,里头藏着一枚微型胶卷——是顾长鸣身上那块绸缎的复制品。他指尖一捻,展开,上面的摩斯码“B3-7”清晰可见。
“B3-7是军需库的通风口编号,”陈砚低声道,“老幺用烟杆钢丝复刻顾长鸣袖扣,就是为了确认这个。”
“可顾长鸣为什么要带这块毒绸?”沈青禾咬着牙,“它和我的千纸鹤是一样的料……他想让我们以为我被策反?”
陈砚没答。他盯着鼻烟壶内壁残留的银纹,忽然道:“你闻到苦杏仁味了吗?”
沈青禾一僵。
“不止你,”陈砚声音冷下来,“老周的沱茶里有毒,阿炳的灰堆里也有。两种毒混在一起,遇水会显影——不是情报,是地图。”
“什么地图?”
“防空洞的。”
沈青禾瞳孔一缩。
陈砚把鼻烟壶翻过来,壶底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周西,临江门,评书散场。”这是顾长鸣的习惯——每次听完评书,就把茶钱压在碗底,传递行动信号。
“他今晚要去茶馆。”陈砚说,“但不是听评书。”
“是交接。”
“对。交接‘寒山’的最终名单。”
沈青禾摇头:“不可能。顾长鸣自己就是‘寒山’,他交什么?”
陈砚盯着她:“如果他不是呢?”
空气凝住。
远处传来钟楼的报时声,七下。
周三。
他们还有一天。
陈砚把鼻烟壶收好,忽然从长衫内袋抽出一根银簪,簪尖挑开鼻烟壶侧缝,里头滑出一小片金属——是白露铜铃的残片,边缘烧得焦黑,正面刻着“寒山”二字。
“白露的铃炸了,”他低声道,“可她腰间有二十西个铃,死一个摘一个。这片铃片……是第几个?”
沈青禾伸手接过,指尖抚过刻痕。忽然,她愣住。
“不对。”她声音发颤,“白露的铃都是黄铜的,这片……是镀银的。”
陈砚眼神一凛。
“有人换了铃。”
“谁能在她死前换她的铃?”
“能靠近她的人。”
“顾长鸣。”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明白——白露死时,手里攥着写给顾长鸣的情诗,用的是沈青禾独有的排版格式。那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让她死在那种格式里。
是栽赃。
也是警告。
陈砚猛地起身:“走,去防空洞。”
“现在?”
“趁他们还没动手。”
沈青禾没动:“你不怕是陷阱?”
“怕。”他冷笑,“可老幺用命刻出火种标志,阿炳用死前最后一口气写下‘右耳缺角’,老周的茶碗多了道划痕,沱茶里混了毒——他们都在指同一个地方。”
“哪儿?”
“灯下黑。”
沈青禾呼吸一滞。
那是七年前,那个“算命瞎子”在她手心写的字。
陈砚己经迈步,长衫下摆扫过青石板。沈青禾跟上,手摸进裙袋,铜纽扣冰凉。
防空洞在城西山腹,入口被荒草掩着,像一张闭死的嘴。陈砚蹲在洞口,银簪探进锁孔,轻轻一挑,铁链应声而落。洞内漆黑,潮气扑面,带着铁锈和腐土味。
他们摸黑前行,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响。通道蜿蜒向下,墙上偶尔有锈蚀的铜铃挂在那里,像是废弃的警报器。
走到第三道岔口,陈砚突然停住。
地上有水渍,湿漉漉的,像是刚有人走过。他蹲下,指尖沾了点,凑到鼻尖——苦杏仁味。
“有人来过。”
沈青禾打亮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忽然定住。
墙上刻着一个标志:火种。
是老幺用血刻的。
可在这标志旁边,多了一行小字:“铃响三声,门开。”
陈砚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怀里掏出那片镀银铜铃残片,轻轻敲了敲墙面。
叮。
一声。
没有反应。
他又敲了两下。
叮——叮。
三声。
地面传来极轻的震动,前方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一道铁门。门上挂着一串铜铃,共二十西枚,每一枚都刻着名字。
第一枚,刻着“白露”。
陈砚伸手去推门,沈青禾突然拉住他。
“等等。”她声音发紧,“铃……在动。”
陈砚抬头。
二十西枚铜铃,无风自动。
最末一枚,轻轻晃了一下。
叮。
陈砚的手停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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