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粘稠的沥青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巨大的痛楚与虚弱拽回深处。粘稠的黑暗无边无际，感知支离破碎。混沌中，唯一存在的锚点是身体深处的剧痛——肋骨如同断开的锯齿，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刮擦着肺腑；左臂则像被烧红的铁钳夹住，每一次神经的抽搐都足以撕裂理智。还有一个东西，冰冷沉重，压在心口……苏晚的重量，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的呼吸。
“……嗯……疼……”一丝微不可闻的啜泣般的呻吟钻入她的耳膜。是苏晚！意识挣扎着被这细小的声音惊动。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眼前是模糊晃动的光亮，混杂着浓烈的烟草味、陈旧的铁锈味、劣质机油的刺鼻气味、还有……浓重的血腥气——有她自己的，也有苏晚的。光线来源似乎很近，晃得人眼花。
脚步声靠近，硬质的靴底踩在某种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肋骨三根，骨裂一根。左臂尺骨完全断裂，错位严重……”一个略有些青涩的、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平板声音响起，像是在做笔记。这声音离得很近，几乎就在旁边。“……创口污染度很高，部分异物残留，需要尽快清理……内出血严重程度待评估……”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某种流程。
另一个脚步靠近了。更重，更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涩响。空气里劣质烟草的辛辣味陡然加重。
“死得透吗？”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铁块，正是之前那个叫“刀疤”的男人。
“生命体征……有。”青涩声音回答，显得有些机械，“女性伤者一号，颅脑损伤伴随震荡，深度昏迷，颅内出血风险高，必须尽快降温处理。女性伤者二号……”他似乎低头看了一眼，“……肋骨骨折合并骨裂，左臂尺骨断裂错位，多处软组织挫伤，大量创口污染，能量透支型损伤叠加……呃，她是刚才那场……？”青涩声音终于带了点人的情绪波动，迟疑着。
云溪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眼缝。模糊的视野里，一片昏暗。头顶是一盏摇晃的白炽灯泡，光线被熏黑的金属网格罩分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明暗晃动的影。一个穿着破旧深色背心、头发染成灰绿色的瘦高年轻人，正弯腰凑在躺着的苏晚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外壳磨损严重的扫描仪，仪器的微光映亮他鼻尖的汗珠。他身后站着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身着深色金属护甲，肩甲边缘磨损得露出暗沉底色，金属腰带上挂着几个形状奇特的工具袋和弹药袋。那人的脸上覆着一个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金属骷髅面罩，面罩下方是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仿佛刀刻斧凿出来的嘴角。面罩眼孔处两点冰冷的电子红光，如同盯视着猎物的毒蛇，正缓缓转向她。
刀疤。
他那双非人的电子眼红点锁定了她艰难睁开的眼睛。
“醒了？”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连疑问都像是陈述。“醒了正好，省事。猴子，给二号上夹板。”
“哦……哦！”叫猴子的年轻人似乎才回过神，连忙放下扫描仪，转身在一个打开的工具箱里翻找。工具箱里没有医疗纱布的白色，只有沾满油污的灰布条、几根粗劣地切割过的金属条，和一些颜色可疑的药粉瓶子。
云溪的目光艰难地移向自己身下。她躺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板上，身下垫着一块污渍斑驳、甚至能看到机油手印的厚帆布。旁边躺着的苏晚情况更糟，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额头那破开的伤口用一团乌黑的布料（可能是某种衣服碎片）勉强按住，己经浸透了大半，暗红色扩散开来。旁边扔着一个装了大半桶浑浊凉水的铁皮桶和几块同样乌黑的破布。
这里……是那个所谓“拾荒者军团”的据点？或者临时掩体？视线范围所及，是杂乱堆放的板条箱，上面用红漆潦草地喷着数字或符号；粗糙焊接的铁架子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隔断；墙壁上钉满了用途不明的齿轮零件和线路板；角落里堆着小山似的金属残骸和废轮胎；空气中是烟味、金属味、油污味和越来越浓的血腥气的混合体。没有窗。唯一的出口似乎在不远处的甬道尽头，有沉重的金属门虚掩着，昏暗的光线和外面的噪音——某种持续不断的低吼引擎声，工具敲击金属的叮当脆响，几声模糊的叫嚷——从缝隙里挤进来。
猴子己经拿着两根尺来长、带锈的钢筋条和几卷脏兮兮的灰色布条走过来，脸色有些发白：“那个……你忍一下，我得先给你手臂固定。没麻醉剂了。”他看着云溪那张糊满血污灰尘、却异常平静的脸，似乎有点手足无措。
云溪没有看他。她的目光依旧锁在刀疤身上。剧烈的痛楚如同电流，不间断地在身体里窜行，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碎。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左臂断裂处的剧痛更像是活物，在疯狂的叫嚣。识海里一片冰冷死寂的虚空。七宝……
她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又带来一阵剧咳。
“苏晚……”声音嘶哑得几乎只有气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低沉的金属敲打声。咳嗽牵动胸腔，肋骨处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救她。”字字都像从碎裂的肺里硬挤出来。
刀疤骷髅面具下的红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没有回答云溪的要求，反而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硝烟汗臭和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只戴着一半金属护指、满是油污和老茧的手伸了过来，不是冲她，而是停在了苏晚毫无知觉的脸上方。粗糙的拇指粗暴地撑开苏晚一只紧闭的眼睑。电子眼冷漠地扫描着毫无神采的瞳孔。
“颅内压升高。”刀疤的声音依旧平板，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血肿在扩大。”他收回手，冰冷的电子红光再次看向云溪。“我的车在响。”
猴子己经在另一边蹲下，拿着脏布条和生锈的钢筋，手有点抖。他看着云溪那完全失去正常形态、发紫的左小臂，又偷瞄了一眼旁边冷冰冰的老大，吞了口唾沫。
空气里只剩下外面引擎的怒吼、金属工具更密集更暴躁的敲击声，还有猴子布条摩擦脏皮肤的悉索声响。
云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无处不痛，冰冷刺骨的识海空荡得令人窒息。苏晚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如同风中游丝。那个骷髅面罩下的男人，和他那句没头没尾的“我的车在响”，代表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权衡。
唯一的支撑点只剩下怀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和额角伤口流下的温热。冰冷的汗珠滚过她灰败的脸颊，混着尘土和早己干涸的血迹。意识在剧痛的浪潮和冰冷的绝望里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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