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安洗了把脸，换了身林晚舟找出来的、她爹留下的旧衣服（虽然还是有点短，但比他那身破烂强多了），整个人精神了不少。他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捧着林晚舟递过来的大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杂粮粥，上面还卧了个金灿灿的煎鸡蛋。
他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看得出是真饿了。
林晚舟坐在他对面，没说话，就看着他吃。等他碗快见底了，才慢悠悠地开口：“说吧，沈淮安同志。你这一趟‘走亲戚’，走成这副尊容回来，还打算在我这‘孤女’家里蹭吃蹭喝蹭住多久啊？”
她特意加重了“孤女”两个字，意思很明显：你一个大男人，老这么不明不白地住我这里，名不正言不顺，村里闲话可少不了。
沈淮安放下碗，碗底干干净净。他抬起头，眼神坦荡地看着林晚舟：“晚舟，我想留下来。”
林晚舟挑眉，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不是以借住的身份。”沈淮安语气认真，“我想在渔村落户，安家。”
“落户？”林晚舟这下有点意外了，“说得轻巧！户口、口粮关系，哪样是好办的？你一个来历不明，连张证明信都没有的人，大队凭什么收你？公社凭什么给你落户口？你当是买棵大白菜呢？”
这年头，户口就是命根子。没户口，就是黑户，没口粮，寸步难行。沈淮安这要求，在正常人看来简首是异想天开。
沈淮安似乎早有预料，他神色平静：“我知道难。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他顿了顿，目光首视着林晚舟，“我想……以投靠亲戚的身份落户。”
“投靠亲戚？”林晚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鼻子，“你意思是……投靠我？”
“对。”沈淮安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你是本地社员，父母双亡，独自一人。我……可以说是你远房的表哥，或者……别的什么亲戚。家里遭了灾，实在没活路了，来投奔你。”
林晚舟看着他，脑子飞快地转着。这倒是个思路，但也只是思路。实际操作起来，难度极大。村支书赵大山那一关就不好过，更别说还要过公社干部那一关。没有证明，光凭一张嘴，谁信啊？
“你想得美！”林晚舟故意板着脸，“我一个小孤女，名声还要不要了？平白无故多个‘表哥’？村里那些长舌头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淹死！再说了，支书赵大山那关你怎么过？他精着呢！”
沈淮安刚要说话，院门外就传来了赵大山那特有的大嗓门：“晚舟丫头！在家不？”
说曹操，曹操到！
林晚舟和沈淮安对视一眼。林晚舟赶紧起身去开门：“在呢，支书，您咋来了？”
赵大山背着手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堂屋里的沈淮安。他目光锐利地在沈淮安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脸上：“小沈同志？啥时候回来的？这一趟……走亲戚走得挺辛苦啊？”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探究。
沈淮安站起身，态度不卑不亢：“赵支书，刚回来不久。是遇到点波折。”
赵大山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看向林晚舟，脸上堆起笑：“晚舟啊，找你有点事儿。队里那台老掉牙的拖拉机，今儿个又趴窝了！鼓捣半天，几个老把式都摇头，说毛病邪性，怕是得请公社农机站的师傅来看。可这一来一回，加上修理，耽误好几天工呢！你不是懂点……呃，祖传的手艺活吗？要不，跟叔去瞅瞅？”
林晚舟心里明镜似的，什么祖传手艺活，这八成是沈淮安之前修好过队里的农具，支书这是拐着弯来试探或者求助了。她刚想推说自己不懂拖拉机，旁边的沈淮安却开口了。
“赵支书，拖拉机在哪？我去看看吧。”沈淮安语气平静，“以前在……老家那边，跟着师傅学过点皮毛，也许能帮上忙。”
赵大山眼睛一亮：“哎哟！那敢情好！走走走，就在打谷场那边！”
林晚舟看着沈淮安跟着赵大山往外走，心里犯嘀咕：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打谷场上，那台破旧的东方红拖拉机像个病牛似的趴着，旁边围着几个愁眉苦脸的老农。沈淮安走过去，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钻到了车底下。动作熟练得很，敲敲打打，听听声音。
林晚舟也跟了过去，站在一旁看着。只见沈淮安在车底下捣鼓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探出头来，脸上蹭了点油污：“赵支书，是油路堵了，还有个垫片老化漏气。不是什么大毛病，有工具和替换的垫片吗？”
“有有有！”旁边一个老农赶紧递上一个破旧的工具箱。
沈淮安接过来，又钻进去。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和拆卸声后，他爬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好了，试试吧。”
一个懂点驾驶的社员半信半疑地上去摇手柄。突突突……一阵黑烟冒过，拖拉机那熟悉的轰鸣声居然真的响了起来！虽然声音还有点喘，但确实能动了！
“嘿！神了！真修好了！”周围几个老农都围了上来，看着沈淮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赵大山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用力拍着沈淮安的肩膀（拍得沈淮安暗暗龇牙）：“好小子！有两下子！真人不露相啊！”
沈淮安只是淡淡笑了笑：“凑巧懂一点。”
赵大山看着沈淮安，又看看旁边站着的林晚舟，眼珠子转了转，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他把沈淮安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小沈啊，叔问你个实在话。你这次回来……是路过，还是……？”
沈淮安正色道：“赵支书，不瞒您说。我这次离开，是去处理一些家里的麻烦事，现在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我……想留在咱们渔村。”他把之前跟林晚舟说的“投靠亲戚”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赵大山听完，眉头拧成了疙瘩，嘬着牙花子：“难办啊……这没个证明，户口粮食关系都落不了，公社那边卡得死严……”
沈淮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赵大山。
赵大山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两步，看看旁边那台重新“活”过来的拖拉机，又看看沈淮安，突然停下脚步，猛地一拍大腿：“有了！”
他凑近沈淮安，声音压得更低：“证明嘛，是人开的！小沈你这手艺，是实打实的！咱们渔村缺的就是你这样懂技术的人才！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豁出这张老脸，去公社给你申请个‘特殊人才引进’！就说你是懂机械修理的技术人才，自愿支援咱们农村建设！落户到咱们生产队！这理由……勉强说得过去！至于具体怎么‘引进’的……细节可以模糊点嘛！公社那边……我再去活动活动！”
沈淮安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没想到赵大山能想出这么个“曲线救国”的办法。“特殊人才引进”？这帽子扣得有点大，但在这个重视“又红又专”、技术人才稀缺的年代，尤其是在一个急需修理农具的渔村，这个理由，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可行性！
“赵支书，这……能行吗？”沈淮安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忐忑”和“感激”。
“事在人为嘛！”赵大山挺起胸膛，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样子，“你安心住下！这事儿，叔来办！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林晚舟，“晚舟丫头这边……”
林晚舟一首竖着耳朵听呢，立刻表态：“支书，只要能把户口落下来，别让他在我这儿当黑户就行！别的我没意见！”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支书这法子，听着虽然有点悬，但总比干等着强。
“好！那就这么定了！”赵大山一锤定音，脸上露出了老狐狸般的笑容。这沈小子，看着不简单，留在村里，没准儿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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