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师的办公室总飘着股淡淡的茶香。
百叶窗没拉严,阳光斜斜切进来,在教案本上投下长条状的光斑,粉笔灰在光里慢悠悠地旋,像一群细小的银虫。
他正用紫砂壶往玻璃杯里倒茶,琥珀色的茶汤晃出涟漪,杯壁上很快凝出细水珠,混着窗外飘来的栀子花香漫过来。
“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藤椅,椅子腿上缠着圈旧麻绳,坐上去“吱呀”一声轻响。
我刚坐下,他就把茶杯推过来,杯沿还留着圈浅褐色的茶渍:
“你的事我听说了,别太往心里去,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
他的指尖在杯盖上轻轻敲着,节奏像屋檐滴水。
看着他眼底的关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下。
纵使他管理班级时总有些松垮,对我却是实打实的上心。
“谢谢老师,”我攥了攥手心,声音沉了沉,“我知道,成功才是解痛的最好办法。”
祝老师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这就对了。”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抽出张纸,上面印着“进修名额申请”几个字,“我这里有个进修机会,要是你能拿出更多成果,这名额就给你。有信心吗?”
他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池,我猛地抬头,心跳漏了半拍。
这可是为数不多能抓住的机会。
“有!谢谢老师!”
我站起来时,藤椅又“吱呀”叫了声,声音里都带着颤。
拜别老师往教室走,走廊的瓷砖被太阳晒得发烫,鞋底黏糊糊的。
刚踏进教室,就听见刘绘丽那尖嗓子:
“没人主动答是吧?那我点名了——余锋!”
“嘶——”
班里顿时响起片抽气声,像被捏住的气球放气,这是“名人”出场的专属音效。
余锋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校服裤腿沾着块灰渍,手指在裤缝上蹭来蹭去,眼神飘向窗外的香樟树,像是在数叶子。
“余峰,我叫你是要干什么的。”
刘绘丽的左眼斜得更厉害,嘴角的肉抽搐着,手里的保温杯“咚”地砸在讲台上,红漆磕掉了一小块。
我们都愣着,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余锋慢慢往后排挪,最后竟在墙角蹲了下去,背靠着墙,像只缩起来的虾。
刘绘丽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
“余锋,你站到后面去,就是跟木宏毅讲话的吗?”
“余峰,到办公室去!”
余锋“噌”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冲,门被撞得“砰”一声响。
班里先是死一般的静,接着爆发出压抑的笑,有人用课本挡着脸,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后来才听说,是余锋回答问题时磕磕绊绊,刘绘丽气极了,骂他高考成绩是假的,两人当场吵了起来,最后撂下狠话:
不道歉就别上她的课。
“我们继续。”
刘绘丽深吸口气,手指点向另一个方向,“云华。”
“叔叔——”
不知谁低低喊了声,接着好几人跟着起哄,声音像群偷啄的麻雀。
刘绘丽以前骂过这种乱认辈分的事,可现在谁也没当回事。
云华慢慢站起来,他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运动服,袖口磨出了毛边。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了滚,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挤出句:
“我不知道。”
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点破音。
“那你知道我刚才讲什么了?”
刘绘丽挑着眉,嘴角撇出点戏谑的笑。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你来学校干嘛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狰狞,保温杯里的水晃出来,滴在教案上洇出个圆斑。
“我不知道,我是废物。”
这话一出,全班再也忍不住了,笑声像炸开的爆米花,震得窗玻璃嗡嗡响。
我捂着嘴,肩膀笑得发疼,眼泪都快出来了。
刘绘丽气得浑身发抖,最后只能摆摆手:
“坐下!坐下!”
“抒於,你来。”
她突然点我,眼神像淬了冰,“回答要规范,有逻辑。”
我的笑瞬间僵在脸上,深吸口气站起来:
“人生如戏,全靠演戏罢了。人这一生,不是在演戏,就是在演戏的路上。”
教室里慢慢静下来,只有吊扇“呼呼”地转。
我定了定神,继续说:
“人性的表露与对象、群体有关,但都存在平衡,也都在求平衡。有时平衡碎了,受言论传播、自我显露、人群印象这些影响,要不要继续维持,全看自身接受能力。
诱发的矛盾或变故,只能在时限、区域间隔、自我接受的方向上找办法。总的来说,戏总得继续,是被安排的,也是自己主导的。我称之为人性戏剧观。”
“此时应有什么?”
刘绘丽挑眉,眼睛斜斜地扫过全班。
“哗——”掌声像潮水般涌来,有人还故意拍得桌子“咚咚”响,余环姝回头时,嘴角竟带着点真心的笑。
晚自习的铃声刚落,祝老师就悄没声地站在了讲台上。
他背着手,灯光在他鬓角的黑发上投下阴影,教案本被手指得发皱。
“说个事,说完你们继续自习。”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底下的窃窃私语,“我反思了一个星期,你们现在的问题很严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像在清点人数:
“你们是学生,主业是学知识,不是整天关注些有的没的。都是成年人了,该懂点人情世故吧?再让我听见闲言碎语,绝不轻饶。”
底下的人有的低着头转笔,笔杆敲着桌面“嗒嗒”响;
有的用课本挡着脸,嘴角偷偷勾着——这种话听了太多,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它被云遮了一半,像块咬过的月饼,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回宿舍时,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声控灯总在我们走到一半时“啪”地灭了,苏志明就得跺下脚,鞋跟磕着瓷砖“噔噔”响。
我坐在书桌前,摊开哲学简要,笔尖在纸上沙沙走,今天又添了三条。
(一者是言论平衡——人在一生中总是为了适应群体或维持社会关系,而采取不同人设去达到平衡。
二者是时隔性遐想——人总是会把偶然性事件归结于哲理;间隔关联思想——人总会把偶然连接的事件认作为两个事件的必然或延伸。
三者是命运历史必然性——命运与世界摩擦,个性与环境交错,造就人世的必然,又成历史的宿命,看似被安排的一生,又处处彰显奇迹。)
“校长还在创作呢?”
苏志明像只偷腥的猫,踮着脚凑过来,一把抢过本子,页脚被他扯得卷了边。
他眯着眼念,眼镜滑到鼻尖上,露出两颗小虎牙:
“因果相生论……写得可以啊,虽然看不懂。”
(因果相生论:万事万物的发展演变有始有终,皆有迹可循,表现为客观因素。
内在表现如一个人的性格表现通常是由于家庭环境因素造成;
外在表现为事件联合效应以及影响端。主要为消极效果推论,其关系人文、社会、宇宙发生,可解释为事件各方面因素缔合产生关联后续发展,结果多数不单一且具有空间不可逆性)
他的话刚落,门就被推开了,云鑫探个脑袋进来。
他总穿件印着勾子的T恤,袖口镀着银边,头发油腻腻地贴在额头上。
“夹子,借下水卡。”
苏志明翻了个白眼,往床上一倒,被子被压得“噗”地一声:
“没钱了。”
云鑫转头看我,眼神像淬了冰:
“抒於?”
“我这星期也快没了。”
他“哼”了一声,深深瞪了我们一眼,转身时牛仔裤后兜露出半盒皱巴巴的烟,门被甩得“砰”一声响。
“什么人啊这是。”
苏志明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明明兜里比谁都有钱,偏爱占这小便宜。”
“别管他。”邱瑞清正擦眼镜,镜片上的哈气被他用衣角擦得干干净净。
苏志明又唠起了班里的事:
“我真是服了那些‘小仙女’,一天天不干正事,看见就烦。”
“你不就爱跟她们凑吗?”
我笑着逗他,“那些不都是你‘老婆’?”
“你老婆!”
他扔过来个枕头,我伸手接住,棉絮在里面“簌簌”响。
我们俩笑作一团,邱瑞清也勾着嘴角,眼镜片后的眼睛亮闪闪的。
“你们听说徐星嫣新男朋友没?”
苏志明突然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秘密,“特有钱,她要啥买啥。我真不懂,那男的看上她啥了?要身材没身材,就嘴能说。”
“你羡慕了?”
邱瑞清打趣道,手里的眼镜布转了个圈。
“人家你情我愿的事。”
我摇摇头,笔尖在纸上画了个圈,“管那么多干嘛。”
“我就是——哎!”
苏志明叹了口气,抓起手机划了划,突然嘿嘿笑起来,把屏幕凑到我眼前,“校长,给你看个好东西。”
照片上是个穿黑丝的女生,肌肤在黑丝的衬托下白得晃眼,脚踝处还系着根红绳。
“极品!”
我忍不住赞叹。
“我这就给‘干拔’送今晚的素材。”
他兴冲冲地往外跑,脚脖子被门坎绊了下,差点摔个狗吃屎,手忙脚乱扶住墙时,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亮着那照片,在走廊灯光下格外显眼。
我和邱瑞清笑得首拍桌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之后的日子,我除了处理团务,就埋首写哲学简要,总想给祝老师交份满意的答卷。
那天他检查我的进度,我把本子递过去,他翻页时手指带着茶渍,在纸上留下淡淡的印子。
“人际表现性……”
(人际表现性:在各方人(群)实力、背景、外界素养等因素作用下,平台水平相近的人之间交流,相处会保留、掩埋自身情感态度而促使形成外界相对平衡甚至和谐的局面。
与此同时,各方会通过自身‘手段’维系、调节这种局面(关系),主要趋于社会因素、影响与自身处事原则(利益)而定。
但由于双方冲突、矛盾、自身价值观念分异等无法维持或己破的局面,任一方无意维持或单方作出‘手段’都是无结果的,只会逐渐疏离最终最终形成隔离局面。
俗话说破镜难圆,为数不多的交流都倾向于社会原因压迫,性质未变。)
他念着,眉头慢慢舒展,“不错。等名额批下来,我就把你、陈悦怡和邱瑞清的名字报上去。”
“老师您对我们的培养才最重要,结果不过是几个字。”
我接过本子,指尖碰到他的手,带着点茶的温热。
祝老师笑了:
“你们三个一首是班里最拔尖的,我放心。”
可这个夏天,一切都变了。
蝉鸣最盛的时候,祝老师被换掉了,新来的班主任叫林伟强。
他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风,军绿色衬衫的扣子扣到顶,肚子把衣服撑得鼓鼓的,眼睛眯成条缝,像总在算计着什么,嘴角还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座位,调成单列单行,像军队列队。
我前排成了余锋,后脑勺油腻腻的,沾着片碎纸屑;
后排是林悦芯,辫子梢总扫过我的桌沿,带着股洗发水味;
左边罗梦溪总在画画,铅笔屑掉得我一桌子;
右边周瑾上课总睡觉,口水差点流到我的练习册上。
我的团支书职位也被卸了,成了管电脑的,像被抽走了主心骨。
林老师从不用正眼看我,我越是想证明自己,他越爱搭不理。
有次我主动汇报班级情况,他正用指甲抠黑板槽里的粉笔灰,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走开点,挡着我了。”
“真是一步落地,万丈深渊啊。”
我坐在空荡的教室,看着窗外的夕阳把云染成血红色,自嘲地笑,声音里带着点颤。
“别轻易放弃。”
邱瑞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手里捏着本哲学书,书角卷得厉害,“失败就两个原因:中途放弃,或者满足现状。我相信你能挺过去。”
我抬头看他,他的耳尖有点红,赶紧转过身去,假装看窗外的麻雀。
“你还安慰我,”我叹了口气,“你现在的处境不也一样?”
“我听那群女生说,是王苓玥在背后搞鬼。”
苏志明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瓶冰汽水,瓶盖“砰”地拧开,气泡“滋滋”往上冒,“你看她现在,跟林老师走得多近,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我没接话。
那群女生哪个不是两面三刀?她们的话,信三分都嫌多。
“我总想着给对方留点脸面,”我着哲学简要的封面,纸页都被汗浸得发皱,“到头来反倒脏了自己。壬月容的事之后,我学会了软弱,可在她们眼里,那是懦弱。”
“林伟强和刘绘丽,简首是卧龙凤雏。”
邱瑞清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俩凑一块儿,这班早就没救了。”
“早就没救了,不过是加快了进程。”
我望着黑板上林伟强写的“纪律”二字,粉笔字歪歪扭扭的,像条爬不动的虫。
心里的不甘像潮水般涌来,最后却只化作一声长叹。
“一笔落书无悔途,辉宏往事谢今殊。”
我低声念着,笔尖在纸上写下这两句。
“走,校长,出去喝酒。”
苏志明突然拍我的肩膀,手心汗津津的,“坤,去不去?”
邱瑞清把书往抽屉里一塞,金属抽屉“哐当”响:
“你们都去了,我留寝室干嘛?”
“好,今晚沉醉不知归路!”
我抓起外套,拉链“唰”地拉到顶。
“对,管他什么卧龙凤雏!”
苏志明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我们仨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三条没头的蛇,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爬。
远处的烧烤摊飘来油烟味,混着啤酒的泡沫香,夏天的风里,好像藏着点不甘,又有点破罐破摔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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