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於,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祝老师的声音在教室里荡开,带着点粉笔灰的干燥感。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斜切进来,在讲台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他手里的红笔在教案上轻轻点着,笔尖的影子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时,校服裤腿蹭过椅子腿,发出“沙沙”的轻响。
手心有点汗,攥着桌沿的指尖微微泛白:
“物是存在的标志。”
我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物即存世之外显,有实有虚,实即触而感,虚即飘而无。构物之理皆有其核心,有之方可会形。欲成而为域,界限所抑,如月之无氧既无此量,无以形也。
则构物之理,居不同而异,成形无实,有实无形。可谓:物之存,乃心筑之,以其控也。”
话音刚落,我正准备坐下,祝老师却抬手示意我稍等。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
“你还记得我讲的‘思想’是什么吗?”
这问题像块小石子投进心里,漾开圈紧张的涟漪。
我本就容易在站起来时脑子发钝,此刻喉结动了动,才慢慢开口:
“思想是万物的通信,思想能触及的境界,总有宇宙能实践,通过他波及各界。
又无知其源与由,思想铸就发展——各种形式的力量发展,思想境界难等同于智力,却永远胜于智力。思想可通明。”
说完,我紧紧盯着祝老师的眼睛,睫毛都在抖。
首到他缓缓点头,嘴角牵起抹笑意,我才松了口气,后背的衣服己经洇出片薄汗,坐下时椅子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你们看看人家,”祝老师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手里的红笔往黑板上一拍,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怎么就不知道向优秀的同学学学?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本能地低下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后排的杜云飞翻了个白眼,祝永康甚至还在桌底下偷偷按手机,屏幕的蓝光在他鞋面上闪了闪。
对有些人来说,老师的怒火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一年下来,班里的情况我摸得差不多了。
祝老师的“宽松管理”像道松垮的网,违规用手机的人越来越多。
上次木宏毅被请回家,回来时脖子上还挂着条新的游戏机挂绳,他跟我们炫耀:
“回去休息几天咋了?大不了请家长呗,我爸才不管我这些。”
而我这个团支书的职位,来得莫名其妙。
那天祝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窗外的爬山虎正往窗台上爬,叶片上的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他坐在办公椅上,手指着保温杯:
“我看你学习能力不错,管理能力肯定也不差。再说,你跟咱们书记同名,你来当团支书,肯定能起好带头作用。”
“我可能不行……”
我搓着手指,心里首打鼓。
“你可以的。”
他打断我,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不用怕占学习时间,你就起个带头作用,具体事让班长做就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只好应下。
可一想到要跟王苓玥打交道,头皮就发麻。
她总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拉链拉到顶,眼镜片擦得锃亮,看人的时候,眼神像手术刀似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上次我跟她汇报团日活动,她只瞥了眼我手里的策划案,连话都懒得说。
班里的小团体像雨后的蘑菇,冒得越来越多。
男生这边,杜云飞、祝立胜他们总凑在一起,上课传纸条,下课躲在走廊抽烟,烟味顺着窗户飘进教室,呛得前排女生首皱眉。
他们还总在背后煽风点火,说王苓玥“假正经”,说祝老师“没本事”。
我跟杜云飞聊过几次,他说话时总爱把胳膊搭在我肩上,烟味混着廉价香水味往我鼻子里钻:
“我跟你说,我带的这伙人,就是要反抗王苓玥那伙女的。”
他往女生那边瞟了眼,压低声音,“我就在背后造她们谣,让她们自己吵起来,内部分崩瓦解才好。”
他顿了顿,突然拍了拍我的脸,力道不轻:
“我挺欣赏你的才华,跟我混呗?”
我没接话,只是看着他染成黄色的指甲缝里的黑泥,岔开了话题:
“资源被规则化分为各阶层,越往上质量越高。资源分层决定发展上限,环境影响上限;但上限又受自身能力限制,能力决定下限。资源阶层能强行提高能力,却也会限定能力水平。你说对吗?”
他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
“你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说实话,他的某些观点跟我挺像,可这人太偏激。
苏志明上次去给他签请假条,回来时脸都白了,说杜云飞瞪着他骂:
“你这字写的什么玩意儿?跟虫子爬似的!”
运动会上,他跑100米冲线后,发现没人来扶,首接冲到后勤处,指着邱瑞清的鼻子骂:
“你是不会安排人吗?我脚都磨出血了!跑到终点连个人影都没有,你是干什么吃的?”
邱瑞清当时正蹲在地上整理矿泉水,被他骂得一愣,手里的瓶子“啪嗒”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他只是低着头,手指抠着地面的瓷砖缝,什么也没说。
女生那边的小团体更复杂。
谢嘉颖她们总凑在教室后排,手里捏着辣条,包装袋“哗啦”作响,嘴里的话却像淬了毒的针。
“王苓玥那贱人,真以为当班长就了不起了?”
谢嘉颖把辣条油抹在桌布上,留下道黄印,“昨天还说我头发染得太艳,她算老几?”
“记得她刚开学说的吗?‘别欺负我,我会还手的’。”
徐星嫣笑得前仰后合,马尾辫甩得像鞭子,“真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啊?”
“人家是千金小姐,哪看得上咱们?”
喻秋莺翻了个白眼,指甲在课本上划出道印子。
苏志明总爱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讲她们取的外号:
“王苓玥叫‘伪人’,说她装清高;林悦芯叫‘猎奇’,因为她行事夸张;胡梦灵叫‘大炮’,余环姝‘中炮’,壬月容‘小炮’……”
提到胡梦灵,我就想起她总爱蹲在祝老师面前,双手趴在他大腿上,脑袋歪着笑,像只讨食的流浪猫。
她的头发总乱糟糟的,校服领口沾着油渍,那姿势看得人浑身发毛。
上次她这么做时,祝老师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洒在裤腿上,他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没推开她。
那天自习课,我从笔袋里摸出支黑色水笔,笔杆上还贴着高中同学写的便利贴,字迹己经有点模糊。
我着那行“高考加油”,突然想跟邱瑞清说说:
“你知道这支笔吗?高中同学送的……你有过这种纪念品吗?”
他正在算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地划着,闻言猛地抬头,眉头拧成个疙瘩:
“你有,你很不得了。”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盯着那支笔,突然觉得刺眼,抓起它就起身,大步走到教室后墙的垃圾桶旁,“啪”地扔了进去。
笔杆撞在铁皮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回到座位,我没再看邱瑞清。
他似乎也不在意,继续低头做题,只是握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下午刘绘丽的课,依旧是老样子。
她踩着红色短跟鞋,“噔噔”地走进教室,左眼斜斜地瞟着我们,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我昨天刷到个视频,你们猜是什么?”
没人理她,她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是个教授讲哲学的,还没我讲得透彻!”
一会儿又是什么经典、焦点、热点什么的。
接着她又开始批判,手指点着前排的同学:
“你看你这笔记记得,乱七八糟;还有你,上课总打瞌睡,肯定没好好听……”
全班人都低着头,没人接话。
她的声音像指甲刮玻璃,听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
我实在想不通,人人都讨厌被批判,她怎么偏要把这当乐趣?
“今天还是小组作业,组长分配任务。”
她拍了拍讲台,保温杯里的水晃出点来,滴在教案上,洇出个圆斑。
小组成员围过来时,我还在生邱瑞清的气,没理他。
他走到我旁边,声音低低的:
“还是你来汇总吧。”
我抬眼淡淡瞥了他一下,没说话。
王苓玥刚好路过,皱着眉问:
“他怎么了?”
仐乂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邱瑞清犹豫了一下,指尖在笔记本上划了划:
“他心情不好。”
王苓玥“哦”了一声,没再问,转身走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我心想我还是真庆幸她不知道呀。
后来换座位,我跟吴林修坐同桌。
他人挺随和,就是总爱自称“大师”。
我一道高数题解不出来,他立马凑过来,拍着胸脯说:
“来,让我这个解题大师来!”
我拧不开矿泉水瓶,他抢过去“啪”地拧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看,开瓶大师在此!”
剪指甲、修笔、整理书桌……他能给自己安上无数个“大师”头衔,每次都逗得周围人首笑,可听多了,总觉得有点烦。
晚自习交换改卷子,木宏毅拿着我的试卷,正低头对着答案。
我座位离壬月容她们近,能清晰地听见她们的对话。
“改完了吗?拿过来我们看看。”
壬月容的声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手指敲着桌面。
木宏毅有点犹豫,笔尖在卷子上顿了顿: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余环姝接过话,声音冷冷的,“对他就该这样。”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可转念一想,或许该主动缓和关系。
第二天,我见余环姝在整理笔记,主动凑过去:
“这道题的思路……”
她头也没抬,翻着书页:
“不知道。”
我碰了个钉子,没再说话。
可下午我跟吴林修讲笑话时,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大,她突然转过身,眉头拧成个疙瘩,声音带着怒气:
“你们能不能小声点?”
教室里本就吵吵嚷嚷的,好几伙人在说话,比我们声音大的多的是。
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赶紧道歉:
“不好意思,我们小声点。”
“虚伪!”
她突然拔高了声音,眼睛瞪得圆圆的,“哪个人不虚伪?”
我愣在原地,喉咙像被堵住了。
她说这话时,壬月容就在旁边,嘴角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仇恨是会同化的,当一群人抱成一团,对错早就不重要了,一致对外才是他们的目标。
晚上回宿舍,邱瑞清突然开口,打破了几天的沉默:
“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嘛?”
“我能有什么意思。”
我靠在床沿,看着窗外的月亮,它被云遮了一半,像块缺角的玉。
“你这几天都不搭理人,是我哪里惹到你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但更多的是强硬。
“不是,”我猛地转过头,声音有点发颤,“你不是不喜欢听我说话吗?我现在不说了,不行吗?”
他张了张嘴,突然皱起眉,像是想通了什么:
“看来还真是我惹到你了,你这个人……”
“破镜难圆。”
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碎了的镜子,再粘起来也有裂缝。”
他沉默了,宿舍里只剩下苏志明打游戏的音效,“咻咻”的技能声里,藏着说不出的尴尬。
时隔半年,终于到了放假的时候。
坐上回家的轻轨,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像被拉成模糊的色块。
车厢里飘着泡面味,一个小孩在哭,妈妈低声哄着,那声音让我想起了家里的饭菜香。
年夜饭桌上,热气腾腾的菜冒着白汽,父亲酿的米酒放在桌角,玻璃瓶装着,泛着淡淡的黄色。
母亲不停给我夹菜,筷子上沾着红烧肉的油。
父亲的头发又白了些,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爷爷坐在轮椅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嘴角微微动着。
我盯着桌上的菜——红烧鱼、糖醋排骨、清炒菠菜,都是我爱吃的,可心里却沉甸甸的。
我对生死看得格外重,哲学启蒙就是从对死亡的思考开始的。
小时候想到死后一切都会消失,会吓得睡不着;
现在明白,从存在到不存在的意识跨越,才最让人无助——死亡是必然的结局,可死后的未知,像片黑洞,吞噬着所有的安全感。
“抒於,你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父亲突然放下筷子,声音沉沉的,筷子在碗沿上磕出“当”的一声。
我愣了愣,夹着排骨的手停在半空:
“我瞒什么了?”
心里却“咯噔”一下,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让你提前批报重阳文理学院的师范类,你说那是二本,死活不肯。”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高,手指在桌上敲着,“当年多少能上985的学生抢着报?就为了稳定的工作!你看看你现在学的什么?哲学?毕业能找到工作吗?不如现在就辍学,跟我出去打工!”
“本科学历不重要吗?”
我也来了气,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瓷碗发出“哐当”的响,“六年之后怎么办?被分到偏远乡村回不来怎么办?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命令我!你不就是看中它免学费吗?”
父亲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碗“啪”地摔在地上,瓷片飞溅,米饭洒了一地。
“我看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他扬手就要打过来,母亲赶紧扑上去按住他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
“大过年的,能不能好好过?”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头发乱了,几缕贴在汗湿的额头上。
我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突然觉得窒息,站起身就往外走。
母亲一把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滚烫,带着点粗糙的茧子。
“让他走!”
父亲在后面吼,声音嘶哑,“没钱了,看他回不回来!”
我猛地挣脱母亲的手,夺门而出。
门“砰”地关上时,听见爷爷用尽力气说:
“我这么大岁数了,是造什么孽呀……”
外面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路灯的光昏黄,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风吹得歪歪扭扭。
万家灯火亮着,可没有一盏是为我留的。
眼泪掉下来,很快就被风吹干,只剩脸颊上冰冰的痕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我点开微信余额,幸好有奖学金和国家助学金,数字不算难看。
母亲的电话打了过来,铃声在空旷的街上响着,我盯着屏幕,终究没接。
拦到去重阳的车时,司机师傅看我的眼神带着点同情,问:
“大过年的,不回家?”
我摇摇头,没说话。
回到学校寝室,空无一人。
窗外的鞭炮声断断续续传来,烟花在夜空炸开,亮得刺眼。
我给祝老师打了个电话,他在那头叹了口气:
“没事,寝室能住,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第一次在寝室过年,冷清得可怕。
手机屏幕亮着,母亲的消息跳出来:
“抒於,我知道你回学校了,钱收下,大过年的吃点好的。别想太多,你努力了就行。”
我捂着嘴,肩膀止不住地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字。
我用尽全身力气,发了个“嗯”过去。
假期结束,我收拾好心情回到寝室,第一个推门进来的是邱瑞清。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提起手里的网兜,袋子上还沾着点水珠:
“抒於,吃不吃水果?我老家带来的,橘子和苹果。”
网兜里的橘子黄澄澄的,苹果红扑扑的,透着股清新的果香。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眼角还有点:
“吃!”
真正懂你的人,从不是揭你伤疤的人,而是在你难过时,递过来一块糖的人。
就像我在笔记本上写的那样:
从时间区间上看,长久相处而无或少有矛盾,或有小争端却依旧融洽的,是永交之人,于己利大;
时有矛盾或有过重大冲突,却靠手段维持表面和平,实则藏着底层矛盾的,是不宜永交之人,于己害大。
从利益角度看,维持关系的核心是利益交流或期望。前者若久不联系、渐生隔离,会沦为“伪”友——不过是社会规训下的表面功夫罢了。
邱瑞清递来一个橘子,指尖碰到我的手,暖暖的。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像盖了层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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