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后排的水泥地上投下长条状的光斑,浮尘在光里慢悠悠地转。
我刚踏进门槛,就听见后排传来细碎的动静——不是翻书声,是手机游戏特有的“咻咻”技能音效,裹着点塑料碰撞的轻响。
角落围了一小圈人,背对着门口,肩膀挤着肩膀,像堆被风吹歪的稻草人。
我放轻脚步凑过去,祝永康正弓着背,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得他鼻尖发亮,拇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指甲缝里还沾着点午饭的油渍。
他旁边的祝立胜往前探着脖子,喉结上下滚了滚,突然抬手拍了下祝永康的胳膊:
“往左!往左!要被秒了!”
壬尽材则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裂缝,眼睛瞪得溜圆,像要钻进屏幕里去。
手机屏幕上的角色正在混战,血条忽闪忽闪的,看得人眼晕。
我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上周木宏毅就是在课堂上偷偷玩游戏,被祝老师抓了现行,当场就被家长接走“休息”了三天。
校规贴在教室后墙最显眼的地方,红底黑字的“教学区禁止使用电子设备”刺得人眼睛疼,他们怎么就敢往红线上踩?
“别凑过去。”
邱瑞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低头整理笔记本,指尖把折角的纸页捋得平平整整,“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我点点头,视线扫过那堆人——祝永康的运动鞋是限量款,鞋边连点灰都没有;
祝立胜手腕上的表闪着金晃晃的光,一看就不便宜。
能在这儿这么干的,不是家里有底气,就是真没带脑子。
正想着,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快不慢,“嗒、嗒”地敲在瓷砖上。
祝老师推门进来时,预备铃刚好“叮铃”响起,分秒不差。
他手里的保温杯冒着白气,印着“渐宇大学”字样的杯身被得发亮。
“昨天聊到‘情感’,今天继续。”
他把保温杯往讲台上一放,发出“咚”的轻响,“不点名了,用这个。”
说着掏出手机,点开“猴子”,屏幕上的名字像走马灯似的转起来,“先抽三个——唐君珲,你来念。”
唐君珲愣了一下,快步走上讲台,接过手机时手指有点抖:
“余锋,杜云飞,王苓玥。”
余锋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左手下意识地往下巴上蹭,指腹来回着胡茬,眼睛瞟着天花板,像是在找灵感。
磨了足足十几秒,他才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声音亮得像敲锣:
“情感嘛,当然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人类的根本!肯定是这样的!”
说完还使劲点头,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吱呀”一声。
我胃里莫名有点发腻。
想起前几天路过走廊,听见女生扎堆议论他——壬秋莹正踮着脚,手夸张地在胸前比划:
“你是不知道!我就坐他旁边,他用课本挡着,右手在桌子底下……啧啧,太恶心了!”
她说着还使劲摇头,马尾辫甩得像鞭子,满脸嫌恶。
“咦!看着人高马大的,心思这么脏。”
王玉芳皱着眉,指甲掐着书包带,帆布被掐出几道白痕。
“你看他长那样,就像能干出这种事的。”
徐星嫣突然笑起来,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阴森森的,听得人后颈发麻。
喻秋莺在旁边连连点头,发绳上的铃铛“叮铃”响。
后来才从苏志明那儿听说,谢嘉颖写了几篇《梦男历险记》,把余锋的糗事编得活灵活现,“梦男”这个外号就传开了。
可他自己好像一点都不知道,上次壬月容当着他的面说“梦男又在装模作样”,他还乐呵呵地接话:
“是吧?我也觉得我今天状态不错!”
“情……情有其源……”
杜云飞站起来时,椅子差点被带倒。
他头发乱糟糟的,校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T恤,说话时一股淡淡的烟味飘过来——
听说他总拉着人躲在操场角落抽烟,上周还因为把烟头扔花坛里,被刘老师骂了半节课。
最后站起来的是王苓玥。
她梳着一丝不苟的马尾,发胶把碎发都粘得服服帖帖,眼镜片擦得锃亮。
她看人的时候,眼神总像在扫一件物品,冷冷的,没什么温度。
“……人之无情,方知无畏……”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锥敲在石头上。
祝老师选她当班长时,说她“办事效率高”——上周有人迟到,她连问都没问,首接把名字记在本子上,那股干脆劲儿,确实像台机器。
三个人说完,祝老师的眉头微微蹙着,指尖在讲台上轻轻敲着。
突然,他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抬眼看向我:
“抒於,你来说说。”
全班的目光“唰”地聚过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背上。
我深吸一口气,手心里沁出点汗,站起身时,校服裤腿蹭过椅子,发出“沙沙”的轻响。
“情于世间,讳莫如深。明可看万物之羁绊,暗可观人心之罗网。”
我顿了顿,看了眼祝老师——他正微微前倾着身子,眼神里带着鼓励。
我攥紧了拳头,继续说:
“情,筑世间之灿烂,为世间之繁华。而然屠得阴暗,诲其光彩。人何不是择情而行,终挠大事,行之无情,方利趋于其弊,今之言其三。
亲也,人以生而俱,皆以其内系。居良人中,此为万事之首,作之本乎,利不能否也;居于中乎,以其系而住人,行善恶果,莫于有人替之;恶人矣,无亲之本,固己而行,无所虑也。
友也,易结易断,重易受其伤,轻易受其害,利若同行之,弊率显之,顺者皆友,逆而为敌,友莫非以利为结之,若无其用而无友也。嗟呼!也间之深友甚少,共患难,同艰苦而为挚,穷其生莫过于幸焉。前为人,后为兽者,多也;
爱也,所知者之最伤也,居广千而见其形,存不同而行之,利害异也。此远非吾所概也。亲见天命,友见人命,爱见罪命也,寻其万千而不得一,无而纵一生,有之渡一生。
悲也,此情信之,难得其长伴;莫之,苦独一生,何受其罪,世之不公也。情方筑得辉煌,易成之苍桑,起起伏伏。”
说到最后,我声音有点发紧,咽了口唾沫:
“被光明所抛弃而丧失理智,正如被人性玷污而看清现实,情方谓此。”
祝老师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嘴角的弧度深了些,率先鼓起掌来。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像雨点打在铁皮上。
“校长你还真是厉害呀!”
前排的壬月容突然转过头,挑着眉,嘴角撇出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里裹着点酸气,像没化开的醋。
下课后,我想缓和下气氛,主动凑过去:
“刚才你记笔记挺快的,借我看看?”
她翻着书,头也没抬:
“忘了。”
“那……”
我搜肠刮肚想找个话题,“我昨天看到个笑话,特逗——”
“无聊。”
她猛地抬眼,瞪了我一下,眼神像淬了冰。
我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悻悻地转了回去。
几天后的下午,林悦芯抱着笔记本找到我座位旁,手指绞着衣角:
“抒於,上午你说的‘思想’……我还是不太懂,能再讲讲吗?”
我盯着她笔记本上的字——歪歪扭扭的,像爬满了小虫子。
想起上午的回答:
“众论定义思为存万间于发现,可诲有明,思非误也,何需问也,确而为正,方世之可用,己之所思莫己之所用,思而存万物于发生,可概世,思之成于心,更于人。”
祝老师当时说“不够详细”,可她这追问,总让人觉得多余。
我没吭声,低头翻着书,书页摩擦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呼吸声。
她僵了几秒,抱着本子转身走了,帆布鞋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响。
又一天,余环姝正埋着头写作业,后背绷得像块木板。
按规矩,作业本要往后传,可她桌上的本子堆得像座小山,没一点要动的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
“壬月容,该传本子了——”
话刚出口就悔了。
余环姝猛地抬头,齐刘海下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而壬月容刚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捏着个塑料袋,里面的辣条味飘得老远。
她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摔,转过身,眼神冷得像寒冬的风:
“你最好有事。”
我张了张嘴,原本想说的话像被冻住了,卡在喉咙里。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我想的那么近。
上午刘绘丽的课,依旧是五分钟速战速决。
她往讲台上一站,红色塑料凉鞋“噔噔”地敲着地面,左眼斜斜地瞟着我们:
“今天任务大,按小组分着做。”
分组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怨声载道。
西个小组,选组长时更是吵成一锅粥——谁都不想当那个催作业、背黑锅的。
最后还是祝老师拍板,按座次表硬分的,邱瑞清成了我们组的组长,我成了那个“得力助手”——说白了,就是做得最多的。
下午自习课,壬月容坐在讲台上管纪律,手里的小本子翻得“哗啦”响。
我凑到邱瑞清耳边,声音压得很低:
“刘绘丽这小组制度太不合理了。”
他正转着笔,笔杆在指间“嗒嗒”地敲着,闻言皱起了眉。
“有的人一点不做,有的人累死累活,凭什么?”
我越说越气,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还说要小组对比,这不故意挑事吗?同学关系都要搞僵了。”
“还有她那课代表,”邱瑞清的声音也低了下去,眼神往前排瞟了瞟,“得了点权就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收作业时那眼神,像谁都欠她钱。”
正说着,眼角的余光瞥见讲台上的壬月容——她正盯着我们,眉头拧成个疙瘩,手里的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划着,笔尖用力得几乎要戳破纸。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戳了戳邱瑞清的胳膊,朝讲台努了努嘴。
他抬头一看,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
晚自习课间,壬月容去了厕所,她的纪律本就摊在讲台上。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翻开本子——“抒於和邱瑞清讲话”这行字,赫然出现了五次,字迹龙飞凤舞,墨水都泅开了点。
一股火“腾”地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深吸一口气,把本子合上,指尖都在抖。
邱瑞清刚好回来,我抓着他的胳膊,声音发颤:
“坤,你看她记的!五次!”
邱瑞清翻开本子,嘴唇抿成条首线,半天没说话。
“你说怎么办?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以为跟她们熟了,开玩笑没关系,”他合上书,声音沉沉的,“现在看,也就那样。”
“这不是她针对我们的理由!”
我提高了音量,又赶紧压低,“她自己上课总吃零食,上次被祝老师撞见了,还往嘴里塞呢!记名字专挑我们几个男生,后面那几个女生聊得比谁都欢,她看都不看!”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参她一本!”
我盯着他,眼神应该挺吓人,“她不配当纪律委员!你跟我一起去!”
邱瑞清的喉结动了动,腿肚子好像都在抖。
我又逼问了一句:
“去还是不去?”
他看了我半天,终于点了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去。”
祝老师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灯是暖黄色的,墙上挂着幅“静”字书法,纸边都卷了。
祝老师正低头改作业,红笔在纸上“沙沙”地划着。
“抒於?你们怎么来了?”
他抬头时,眼镜滑到了鼻尖上,露出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我看了眼邱瑞清——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腿还在不自觉的打颤。
我硬着头皮开口:
“老师,我们今天自习课讲话,被壬月容记了五次。”
祝老师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五次呀?主动来认错,不错。”
我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便鼓起勇气说出了我的早己准备好的说词。
“老师,壬月容她滥用职权!她专挑男生记,女生说话她不管;自己上课吃东西,还记别人……”
祝老师的笑容慢慢收了,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
“好,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我会处理的。”
第二天一早,壬月容果然被祝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可她回来时,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还冲前排的女生挤了挤眼,然后翻开纪律本,“唰”地写下我的名字,动作干脆得像砍瓜切菜。
更离谱的是后来——她在本子上写“抒於在谢嘉颖打喷嚏时说话”。
谢嘉颖坐在第三排,我在第五排,中间隔着两张桌子,她打喷嚏时我正低头做题,连头都没抬。
余环姝也开始跟着她疏远我,有时我问问题,她要么假装没听见,要么就冷冷地甩一句“不知道”。
我终于看清了壬月容——她那副娇俏的样子底下,藏着的是说不出的阴翳,就像熟透的果子,看着光鲜,里面早就烂了。
不后悔去找老师,只后悔找错了人。
祝老师后来又问过我几次学校生活,我总说:
“一切都好。除了那个人。”
他每次都摆摆手:
“不用管她。”
可壬月容的小动作,他明明看见了,却什么都没做。
晚上回宿舍,我把心里的堵得慌倒了出来:
“我算是看透祝老师了,重女轻男,说一套做一套。”
“可不是嘛!”
苏志明正对着镜子贴面膜,声音闷在面膜里,像含着口水,“他就靠嘴皮子吓唬人,班上谁真怕他?你看他选的那些班干部,壬月容那样的,余环姝那样的……”
“还是夹子看得透。”
我叹了口气。
“你后悔了?”
邱瑞清递过来一瓶水,瓶身上凝着水珠。
我接过水,指尖冰凉:
“后悔的不是做了这件事,是找错了人。”
话音刚落,心里突然涌上股说不清的滋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翻出枕头下的笔记本和笔,笔尖划过纸页的瞬间,苏志明又笑了:
“我们的校长又要写诗了?”
我没理他,墨水在纸上洇开,一行行字慢慢浮现:
爱求激起千帆恨,望断长啸山林碎。
销魂梦萦魂飞散,多情尤得越黄昏。
写完,我把笔一扔,看着窗外的月亮——它被云遮了一半,像块缺了角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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