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前的白玉栏杆被日头晒得发烫，明昭公主垂眸时，能看见霞帔上金线绣的凤凰正顺着衣褶流淌，翅尖扫过腰间的羊脂玉佩，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礼官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钟，每一个字都裹着喜庆：“皇三女明昭，性资敏慧，淑慎有仪，今特将尔指婚于镇北王世子慕容瑾，择永和二十三年秋吉日完婚，钦此——”
百官的山呼还没攀上殿顶，天际突然炸响一声脆雷。不是春日那种沉闷的轰鸣，倒像有人用金斧劈开了云层，一道刺目的白光如银蛇窜出，瞬间缠住了丹陛上的明昭。她下意识攥紧凤冠的流苏，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珍珠，整个人便被卷入一片滚烫的空白里。
“周小昭！你还躺？308床的床单堆成山了，想让护士长扣你全勤奖是不是？”
冰冷的抹布砸在脸上时，明昭正坠入一片混沌。药水味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鼻腔发酸，她猛地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悬在头顶的“夜明珠”——通体雪白，亮得没有一丝烟火气，连光晕都是方方正正的，正对着她的脸烤出一层薄汗。
“放肆！”她抬手想挥开那珠子，手腕却被什么东西拽得生疼。低头一看，一根透明的细管扎在皮肉里，暗红的血正顺着管子往一个玻璃小瓶里爬。明昭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拔下那管子，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蛊毒！这是西域蛊毒！是谁要害本宫？”
穿白褂的护士刚把新床单扔到床尾，闻言回头瞪她：“什么本宫本宫的？你电视剧看多了？昨天在马路上被电动车刮了下，脑袋磕出个包，怎么还磕出臆想症了？”
明昭这才看清对方的打扮——月白短褂连袖口都系得紧紧的，头发像被剃了一半，露出光洁的额头，哪有半分宫女的样子？她挣扎着坐起身，身上的“中衣”粗糙得剌皮肤，针脚歪歪扭扭，比宫里最低等的浣衣婢穿的还差。
“你是何人？此乃何地？”明昭扶着床头坐稳，凤仪虽乱，语气里的威严还在，“速去通报你家主子，就说大周明昭公主在此，若敢怠慢——”
“噗嗤。”护士乐了，伸手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周小昭，身份证给我，住院费该续了，你那电动车车主留的钱早就不够了。”
“身份证？”明昭皱眉，“本宫只有父皇亲赐的玉牌。”她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只有口袋里一张硬纸卡硌着腿。掏出来一看，上面印着个陌生姑娘的脸——蜡黄，消瘦，额角还有块淤青，正是方才在“铜镜”里看见的模样。卡片边缘写着“周小昭”三个字，底下还有串歪歪扭扭的数字。
“这不是本宫！”她把卡片狠狠拍在床板上，声音发颤，“是谁换了本宫的容貌？是谁削了本宫的头发？！”
护士见她激动，脸色沉下来：“你这人怎么回事？昨天撞了头说胡话，今天还来劲了？我看你不是脑震荡，是该去精神科挂个号。”她转身往外走，“我叫保安了啊，再闹就不客气了！”
“站住！”明昭追上去，却被床脚的输液架绊倒，摔在地上时，手腕上的翡翠玉镯磕在床腿上，发出一声脆响。她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外冲——管他什么妖术幻境，先逃出去再说！
走廊里的“铁轿子”正呼啸而过，上面躺着个盖白布的人，吓得明昭魂飞魄散。她贴着墙根跑，头顶的“鬼火”忽明忽暗，映得每个病房门都像地府的入口。有穿蓝褂的人推着“铁车”经过，车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
“让开让开！送急诊的！”那人吼着，差点撞上她。
明昭被推得踉跄几步，抓住对方的袖子就问：“请问此地是何处？离太和殿多远？”
“太和殿？”对方莫名其妙地看她，“故宫啊？坐地铁得一个多小时吧。你这人脑子真有问题？”
故宫？地铁？明昭听不懂，只抓住“一个多小时”几个字，心稍定——还好，不算太远。她挣脱对方，顺着走廊往前跑，终于看见一扇玻璃门，门外是亮堂堂的天。
刚冲出大门，一辆“铁马”就擦着她的裙角驶过，排气管喷出的热气熏得她睁不开眼。明昭望着马路上飞驰的“铁兽”，看着行人手里发光的“黑玉”，突然腿一软，跌坐在台阶上。
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经过，见她盯着红绿灯发愣，好奇地问：“阿姨，你没事吧？”
“那……那是何旗语？”明昭指着红灯，声音发哑，“红则止，绿则行？倒比我朝的旗令简洁。”
小姑娘眨巴着眼：“阿姨，你是拍戏的吗？这是红绿灯啊。”
“红绿灯……”明昭喃喃重复，突然看见绿灯亮起，便学着太监总管的样子抬手一挥，“尔等有序通行，不得争抢！”
马路上的司机们都看傻了，有个骑电动车的忍不住喊：“姑娘，你挡道了！”
明昭这才发现自己站在路中间，慌忙往路边躲，却被一块松动的地砖绊了个趔趄。她扶着路灯杆喘气，看着街对面的大屏幕——上面正有人穿着龙袍唱戏，唱的却是她从未听过的调子。
“荒唐！”她气得发抖，“竟敢僭越龙袍，还唱此等靡靡之音！”
有路过的老太太听见了，好心劝她：“姑娘，那是电视剧，假的。你是不是中暑了？”
电视剧？明昭不懂。她只知道肚子饿得发慌，方才在“食肆”受的气涌上来，眼眶突然一热。想当年，她生辰时，御膳房要摆百道点心，陆侍卫总偷偷给她塞宫外的糖画，说公主也该尝尝民间的甜。
正出神，手腕上的玉镯突然发烫，烫得她差点甩掉。抬头时，看见街对面有家铺子亮着暖黄的灯，门楣上写着“甜水铺”三个字，像极了陆侍卫带她去过的那家糖水摊。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口袋里那张写着“周小昭”的卡片，一步步过马路。风吹起她的短发，露出额角的淤青，倒有了几分寻常姑娘的狼狈。
“要杯珍珠奶茶，少糖。”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柜台前，声音低沉。
明昭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声音……像极了陆侍卫在雪夜里跟她说“公主小心路滑”时的语气。她抬头望去，男人正转身，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尤其是眉骨下方那颗小小的痣，与记忆里陆侍卫额角的朱砂记几乎重合。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过来。西目相对的瞬间，明昭的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是他吗？可他分明穿着奇装异服，站在这光怪陆离的地方。
“姑娘，你要点什么？”老板娘探出头问。
明昭猛地回神，脸颊发烫，慌忙低下头：“我……我想找份活计，我会点茶。”
男人己经拿着奶茶走远了，街角的黑色轿车里，他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穿着粗布褂子、却莫名带着矜贵气的姑娘，指尖无意识地着袖扣上的云纹——那是大周侍卫的品级标记，连史书都只记载过寥寥几笔。
车窗外，明昭正接过老板娘递来的围裙，笨拙地系着带子。她不知道，这场跨越时空的漂流，从她攥紧那张写着“周小昭”的卡片时，就己经写好了新的篇章。而那个让她心头一颤的身影，将会在她的“生存指南”里，写下最意想不到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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