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像钝刀子割着空气，周小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顾远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眉心那道浅浅的竖纹还清晰着——和她梦里陆沉皱眉时的样子，分毫不差。
“周小姐，您己经在这里守了三十六个小时了。”护士长端着托盘进来，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顾远身上的雪松香气，在病房里拧成股怪异的绳，“顾总各项指标都在好转，就是不醒，医生说可能是……心理排斥。”
周小昭没接话，指尖轻轻碰了碰顾远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他的体温恒定在36.5℃，护士换了三次体温计都以为仪器坏了，只有周小昭知道，这是大周计量法里“温凉适宜”的标准体温，是陆沉当年在军帐里批阅文书时，军医反复确认过的数值。
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周小昭猛地抬头，屏幕上的脑电波图谱像被狂风掀起的波浪，两个截然不同的峰值在剧烈碰撞，一个平缓如现代都市的车流量，一个陡峭如古战场的烽烟线。
“怎么回事？”值班医生冲进来，手里的听诊器还带着凉意，“快查海马体活跃度！”
周小昭的目光落在顾远颤动的眼睫上。他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翕动着，吐出的音节破碎得像被揉烂的纸：“……左翼失守……烽火台……快……”
是陆沉的声音。那个在《镇北军报》里记载“身中七箭仍死守玄武门”的将军，此刻正隔着三百年的时光，把战场密语漏进了现代ICU的空气里。
“他在说什么？”医生皱眉记录着，笔尖在病历本上划出刺耳的声，“像某种暗号。”
“是军语。”周小昭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按住顾远的虎口——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半截折断的箭，“大周镇北军的联络暗语，‘左翼失守’是说东侧防线被攻破，‘烽火台’指的是……”
她突然顿住。顾远的睫毛彻底掀开，瞳孔里没有映出病房的白墙，只有漫天火光。他猛地抓住周小昭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小昭！带粮草从密道走！我率死士断后！”
周小昭浑身一僵。这是她藏在顾氏老宅阁楼里的那卷《明昭公主手札》里的句子，是陆沉殉城前写的最后一封诀别信，结尾那句“臣愿以血肉筑城，换公主岁岁平安”，她曾对着月光读了无数遍。
“顾远？”她试探着轻唤，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
顾远的瞳孔骤然收缩，抓着她的手猛地松开，仿佛被烫到一般。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氧气面罩上凝起层白雾：“……小昭？我怎么在这儿？”
医生迅速检查仪器，松了口气：“意识清醒了！快测血压！”
周小昭看着他眼底褪去的火光，心里像被掏空了块。刚才那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他瞳孔深处的自己——穿着粉紫色宫装，发髻上的珍珠步摇还在摇晃，正是十五岁那年在玄武门城楼上，看着陆沉策马冲向敌军的模样。
“你刚才……”她想说什么，却被顾远突然的咳嗽打断。
他摘下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得像宣纸：“我做了个很长的梦，”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梦见打仗，好多人……还有你，穿着很奇怪的衣服。”
周小昭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样的衣服？”
“粉紫色的，袖子很宽，”顾远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被子上划着，“你站在很高的地方，好像在哭。”
病房门被推开，赵世北的助理举着份文件站在门口，金边眼镜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周小姐，赵总让我送份股权转让协议，说是顾总昏迷前交代的。”
周小昭没接，目光落在协议末尾的日期上——丙申年酉时三刻，正是历史记载里陆沉殉城、明昭公主暴毙的时间。
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公主生存指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告诉赵世北，”她的声音冷得像冰，“顾总醒了，协议作废。”
助理还想说什么，顾远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监护仪的警报声刺破耳膜，他的体温开始断崖式下降，36.5℃、35℃、34℃……护士手忙脚乱地裹上保温毯，却拦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在说胡话！”护士长举着记录板，笔尖都在抖，“‘别烧密道图’‘弓弦要涂蜂蜡’……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周小昭扑到床边，顾远的嘴唇正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太液池底下的密道，能通城外……记住，宫墙第三块砖是活的……”
这是《明昭公主手札》里最隐秘的那段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我知道！”她按住他冰凉的手，眼泪终于砸在他手背上，“我知道密道！你别睡！陆沉，你看着我！”
“陆沉”两个字出口的瞬间，顾远猛地睁眼。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迷茫，只有刻骨的痛惜。他抬手想碰她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化作一道虚影——周小昭清楚地看见，他的手腕上戴着串断裂的玉珠，和陆沉战死后从尸身上解下的那串，一模一样。
“公主……”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臣……来迟了。”
监护仪突然“嘀——”地拉出条首线。
“快除颤！”医生的吼声在病房里炸开，电极板按在顾远胸口的瞬间，周小昭看见他左肋的衬衫下，有道淡红色的印记正在慢慢浮现，形状像支穿透身体的箭。
“不——”她的喊声被仪器的噪音吞没。
就在这时，顾远口袋里的虎符突然滚落在地，青铜表面的青光与周小昭腕间玉镯的绿光撞在一起，在病房中央凝成道旋转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影像碎片在翻飞：陆沉在军帐里写诀别信，明昭公主在冷宫埋木匣，玄武门的箭雨，现代实验室的绿光……
“是时空共振！”冲进来的李博士举着检测仪，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他的记忆在和过去重叠！”
光柱散去时，顾远的胸膛重新起伏。监护仪恢复了规律的“滴滴”声，体温缓慢回升到36.5℃，脑电波图谱上的两个峰值开始慢慢融合，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河。
“稳定了！”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体温正常了！脑电波也稳定了！”
周小昭瘫坐在地上，看着顾远重新陷入沉睡。他的嘴角带着丝极浅的笑意，左肋的红痕己经淡去，只留下块与陆沉箭伤位置完全吻合的浅疤。
李博士捡起地上的虎符，青铜表面沾着点淡红色的粉末：“这是……朱砂？和《堪舆图》上的成分一致。”
周小昭摸向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玉镯内侧的红痕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层温润的光泽。她忽然明白，顾远不是在排斥记忆，是在接纳它们——就像此刻，陆沉的记忆正像溪流汇入大海，慢慢融进他的生命里。
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时，顾远的手指动了动。周小昭凑过去，听见他用刚睡醒的、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说：“小昭，我好像……想起了很多事。”
她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己经回暖，带着属于顾远的温度，却又藏着陆沉的力道。
“慢慢说。”她轻声说，阳光正透过ICU的玻璃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
周小昭知道，这场ICU里的前世闪回，不是结束，是开始。当两个时空的记忆在顾远的身体里完成融合，那些横跨三百年的谜团、阴谋、爱恋，终将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揭开最后的面纱。
而她和他，终于可以在清醒的世界里，重新握住彼此的手，像三百年前没能做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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