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灯刺破会场穹顶时，周小昭的裙裾正掠过第三级台阶。
“呼吸别抖。”耳麦里传来顾远的声音，带着电流特有的沙沙声，“十二章纹的暗线要在移动时才显影，记得彩排时的步频。”
她没应声，指尖在广袖里蜷成拳。改良礼服的领口绣着缠枝莲，针脚密得能数清丝线分了几股——这是苏绣传人用三个月才复原的“叠线绣”，据说是大周公主出嫁时的专属针法。此刻台下两千双眼睛正盯着她胸前的补子，那里用孔雀羽线织着半只凤凰，另半只藏在转身时才能瞥见的后背。
“最后提醒，”顾远的声音突然压低，“赵世北的人在技术区晃了三次，盯着我们的全息投影设备。”
周小昭踏上主舞台的瞬间，全场的冷气似乎都凝滞了。顾远站在侧台阴影里，西装袖口沾着点金粉——那是今早试穿礼服时，她裙摆扫过他手腕留下的。他策划这场“非遗复兴发布会”三个月，从各地博物馆借来十二种失传绣法的孤本，只为让她此刻站在这里。
“诸位来宾，”顾远走到话筒前，聚光灯移向他时，周小昭听见台下有人倒抽气，“接下来登场的这套礼服，融合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融合了大周永乐年间的宫廷技艺，由……”
周小昭往前走了半步。广袖垂落的弧度刚好遮住她颤抖的指尖，裙摆下的暗纹在移动中渐渐浮现：先是裙角的海水江崖，接着是腰间的织金过肩蟒——那纹样在史料里明确记载为“公主仪制专用”，民间私用者按律当斩。
“由周小昭小姐呈现。”顾远终于说完，却在收尾时轻轻加了句，“恭迎殿下。”
台下瞬间炸开骚动。第一排的文物局专家猛地站起来，眼镜滑到鼻尖：“顾总！你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
周小昭没停步。她按彩排的路线走到舞台中央，转身时后背的凤凰补子与胸前的半只拼合成完整形态，台下的闪光灯骤然密集得像暴雨。
“小昭，左前方第三台摄像机，”耳麦里顾远的声音发紧，“赵世北的人正在切换信号源，准备——”
话音未落，会场的全息投影突然闪烁。原本该展示礼服细节的光幕骤然变黑，随即跳出一行猩红大字：“伪继承人的盗墓证据”。
周小昭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大屏上——那是AI合成的影像，“她”正蹲在一座古墓里，手里拿着支洛阳铲，背景是刻着“明昭公主陵”的石碑。
“周小昭，女，24岁，”机械的旁白响起，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涉嫌于2023年盗取明昭公主墓，非法占有国家一级文物……”
台下的喧哗变成哗然。有人开始往出口挤，文物局的专家掏出手机：“我现在就联系安保！”
“赵世北，你敢！”顾远的吼声从耳麦里炸出来，接着是桌椅倒地的声响，“技术组！切断信号！快！”
大屏上的影像突然切换。这次是泛黄的纸页，标题是“镇北王府密函”，字迹扭曲却清晰可辨：“……明昭公主薨逝实为假象，其侍卫长陆沉携其私逃，当诛九族……”
周小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腕间的玉镯。那是她从小戴到大的翡翠，镯身有细密的冰裂纹，此刻在强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顾远！”她对着衣领里的麦克风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不是我！是合成的！”
“我知道！”顾远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但他们把伪造的‘盗墓日记’上传到了国家文物局数据库，现在全网都在转发——”
“铛”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
周小昭低头，看见玉镯表面的冰裂纹正在扩大。翡翠特有的玻璃光泽变得越来越亮，像有团光被困在里面。台下的闪光灯还在疯狂闪烁，有人己经开始喊：“把她抓起来！”
“小昭，别动！”顾远的声音突然变调，“你的镯子——”
玉镯在众目睽睽之下裂开了。不是碎成几截，而是化作无数光点，像被打散的星子，在她周身盘旋成圈。365颗光点，不多不少，正好对应着大周历法的天数。
“那是什么？”台下有人尖叫。
光点突然炸开，在舞台中央组成一道光幕。周小昭看见自己站在朱红宫门前，穿着真正的公主礼服，身边站着个穿侍卫服的青年——他的脸模糊不清，却让她心脏猛地抽痛。
“殿下，”青年的声音透过全息投影传来，清晰得像在耳边，“三日后大婚，末将……”
“陆沉。”周小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却不是此刻的声调，而是带着宫廷女子特有的软糯，“若我不是公主呢？”
青年抬头，画面突然清晰。周小昭倒吸一口冷气——那是顾远的脸。
“无论殿下是谁，”青年单膝跪地，指尖抚过她的裙角，“末将此生唯护一人。”
光幕骤变。这次是厮杀声，箭矢穿透皮肉的闷响。青年挡在她身前，后背插满了箭，鲜血浸透了侍卫服，他却还在笑：“殿下，等我……”
“啊！”顾远突然在侧台发出痛呼。周小昭转头，看见他按着胸口跪在地上，额角渗出血珠，正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光点组成的光幕还在变幻，这次是公主的日记，字迹娟秀：“永乐二十三年，三月初七。陆沉说，待他击退北狄，便向父皇请旨……”
台下彻底安静了。所有人都盯着光幕，包括举着摄像机的记者。周小昭的手机在礼服口袋里震动，是顾远发来的消息：“看观众席——他们在记起。”
她扫过台下。文物局的专家正喃喃自语：“对……史书上原来有这段，后来不知怎么删了……”前排的小姑娘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发的微博：“我奶奶说，她小时候课本里写过明昭公主和侍卫长……”
大屏上的AI影像还在播放，但己经没人看了。赵世北的伪造证据在突然浮现的历史真相面前，像个拙劣的笑话。
周小昭走向顾远。他还跪在地上，额头的血珠悬在半空，竟真的逆着重力，缓缓飘向那些西散的玉镯光点。
“顾远。”她蹲下身，指尖触到他的额头。血珠的温度烫得惊人，像三百年前那场大火里，陆沉最后按在她额头上的手掌。
“小昭，”顾远睁开眼，瞳孔里映着漫天光点，“它在认主。”
玉镯的光点突然加速旋转，在他们头顶组成完整的凤凰形态。周小昭听见台下传来抽气声，接着是整齐划一的吸气——三千万在线观众，此刻都透过屏幕，看见了这超自然的一幕。
“赵世北的AI崩溃了。”顾远的声音带着笑意，他抬手，掌心接住那颗飘来的血珠，“技术组说，程序逻辑混乱，因为它发现……历史真的被改了。”
周小昭的指尖抚过他掌心的血珠。那点红与漫天光点相融的瞬间，她听见耳麦里传来赵世北气急败坏的吼声，接着是电流中断的杂音。
全息投影自动切换回原本的画面——她的礼服在光影里流转，十二种绣法的暗纹次第显现。但台下的人看她的眼神己经变了，不再是看“非遗展示者”，而是看一个从历史里走出来的人。
“继续走秀吗？”周小昭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释然。
顾远站起身，牵起她的手。他掌心的血珠己经消失，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红痕，像枚印戳。
“走。”他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像极了光幕里的陆沉，“殿下的礼服，还没展示完呢。”
追光灯重新打在他们身上。周小昭踩着原来的步频往前走，裙摆的暗纹在移动中愈发清晰。这次台下没有骚动，只有近乎虔诚的安静。
她知道，从玉镯碎裂的那一刻起，有些被掩埋的故事，再也藏不住了。而她和顾远，或者说，明昭与陆沉，那场跨越三百年的未竟之约，终于要在千万人的注视下，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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