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信号恢复的第三十七秒，周小昭听见第一声啜泣。
不是来自台下，是从手机里——三千万在线观众的弹幕突然被同一句话刷屏：“我记得！课本里有这段！”
她站在舞台中央，碎成光点的玉镯还悬在半空，每片翡翠碎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明昭公主在冷宫埋木匣，陆沉在军帐写诀别信，玄武门的箭雨穿透血色夕阳……这些画面本该只存在于她的记忆里，此刻却成了千万人共有的“回忆”。
“怎么回事？”顾远扶着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要烧起来。他刚从短暂的昏厥中醒来，额角的血珠还凝在皮肤表面，却不再滴落，仿佛被某种力量定在了半空。
周小昭没回答，只是指着台下。第一排的历史系教授正手忙脚乱地翻着笔记本，老花镜滑到鼻尖：“怪了……我明明记得五年前修订教材时，删掉了陆沉救主这段，怎么现在……”他突然顿住，手指在纸页上，“这字迹是我的，但内容……我从没写过！”
教授的笔记本上，用蓝黑钢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详细记录着明昭公主如何乔装成士兵，跟着陆沉的军队驰援北境。字迹确实是他的，连笔锋转折处的小勾都一模一样，可他本人却一脸茫然，仿佛第一次看见这些字。
“不止他。”顾远的声音发紧，他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实时热搜榜——#我也记得明昭公主#的词条己经爆了，后面跟着红色的“沸”字。点进去，全是网友晒出的“证据”：褪色的课本插图、爷爷口述的故事录音、甚至还有博物馆旧门票上的展品说明，都清晰地记载着那段被“官方历史”删除的往事。
周小昭的目光突然被侧台的骚动吸引。赵世北的技术总监正抱着头蹲在地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裂开蛛网，代码在黑屏上疯狂滚动，最后跳出一行乱码：「集体记忆修正失败，逻辑链断裂」。
“他的AI崩了。”顾远低声说，指尖划过周小昭腕间残留的翡翠微光，“AI可以篡改数据，却抹不掉人脑子里的记忆。当玉镯的全息影像激活了集体潜意识……”
“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周小昭接过话头，她看见台下的文物局副局长正对着手机怒吼：“档案库里的原始卷宗怎么会变？！我上周看还是‘公主病逝’，现在怎么成了‘战死沙场’？！”
副局长的手机屏幕亮着，照出档案照片上的朱批——“昭华二十三年，公主殉国，追封忠烈”，字迹是永和帝的亲笔，旁边还盖着鲜红的国玺印。可所有人都清楚，三天前查档时，这段朱批根本不存在，卷宗上只有冷冰冰的“薨于宫闱”西个字。
“不是变了，是回来了。”周小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喧嚣的力量。她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话：“历史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有合适的温度，总会发芽。”
玉镯的光点突然剧烈闪烁，在空中组成新的画面。这次不再是宫廷秘事，而是现代场景：2018年的考古现场，工作人员打开明昭公主的棺椁，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件褪色的士兵铠甲，胸口位置绣着朵极小的金丝皇菊——那是陆沉的亲兵标志。
“这是……”台下有人倒抽冷气，“三年前那座公主墓的发掘现场！我当时在现场报道，明明记得棺椁里是空的！”
说话的是位戴眼镜的女记者，她突然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不对……我好像记起来了，当时确实有铠甲，只是第二天写稿时，怎么都想不起来细节……”她的同事在旁边点头，脸色苍白：“我也忘了！就像被人按了删除键！”
周小昭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向顾远，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掌——那些从玉镯碎片里钻出来的光点，正顺着他的指尖往皮肤里钻，留下淡青色的纹路，像极了陆沉铠甲上的锁链纹。
“他们在被‘修正’。”顾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赵世北的AI不仅篡改了历史，还在悄悄修改人的记忆。如果不是玉镯激活了集体记忆……”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周小昭的指尖抚过他掌心的纹路，那些青光突然亮起，映出更多画面：2019年的博物馆，某件标注为“侍女配饰”的玉镯被悄悄换了标签；2020年的拍卖会，陆沉的战靴被当作“普通士兵用品”低价成交；2021年的学术会议，所有研究明昭公主的论文都莫名失踪……
这些画面像快进的电影，在千万人眼前闪过。弹幕里的“回忆”越来越多：“我爸是博物馆保安，他说2019年丢过一件玉镯！”“我导师的论文确实不见了，当时以为是电脑坏了！”
“他不止想掩盖真相，”周小昭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想让这段历史彻底消失。”
赵世北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大屏幕上，他的脸在雪花纹里忽明忽暗，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可能……AI计算过，篡改成功率99.9%……为什么会这样？”
没人回答他。台下的观众己经开始自发地拼凑记忆：有人记得小时候看过的连环画，有人想起爷爷讲过的 bedtime story，有人翻出尘封的日记本，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公主和将军的故事”。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合拢，组成完整的历史链条，比任何官方记载都更鲜活。
玉镯的光点渐渐平息，重新凝聚成半只镯子的形状，悬在周小昭面前。顾远抬手，他掌心的青光突然飞出，与那半只镯子完美契合，组成完整的圆环。当两部分翡翠相融的瞬间，所有屏幕上的画面同时定格——
明昭公主和陆沉并辔站在北境的草原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公主的凤冠歪在脑后，将军的铠甲沾着尘土，两人手里各握着半只玉镯，正在阳光下拼合。
“原来……是这样。”顾远的声音带着释然，他看着自己手腕上重新完整的玉镯，突然笑了，“他们不是君臣，是战友。”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次不再是礼貌性的鼓掌，而是带着某种失而复得的激动。周小昭看见有人在擦眼泪，有人在打电话，对着听筒喊：“妈！你还记得奶奶讲的公主故事吗？对！就是那个有玉镯的！”
首播信号彻底稳定下来，主持人哆哆嗦嗦地想圆场，却被观众的呼喊声淹没：“我们要看真相！”“把这段历史加回教材！”
赵世北的影像己经消失，只在屏幕角落留下一行字：「系统崩溃，无法修复」。他的阴谋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在失控的集体记忆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周小昭挽着顾远的手鞠躬谢幕时，发现台下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不再是看“非遗展示者”的好奇，也不是看“盗墓嫌疑人”的怀疑，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敬意的注视，仿佛在看两个从历史里走出来的故人。
“结束了？”顾远低头问她，掌心的玉镯还在微微发烫。
周小昭摇摇头，看向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会场的玻璃幕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像极了玉镯碎裂时的光点。
“不，是开始了。”她轻声说，“当记忆不再被篡改，真相总会自己长出来。”
他们走下台时，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历史系教授正和文物局副局长争论修订教材的细节，记者们围着观众记录“回忆”，连赵世北的技术总监都站起来，对着镜头说：“我愿意作证，AI系统确实被用来篡改历史……”
周小昭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张照片：某档案馆的角落里，积满灰尘的木箱上贴着标签——“明昭公主战报，永和二十三年”。发件人备注是“一个记起来的档案员”。
她抬头看向顾远，发现他也在看手机，屏幕上是同一张照片。两人相视而笑，掌心的玉镯同时轻轻震动，像是在回应三百年前那对年轻人的约定。
有些记忆，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它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由玉镯的微光、千万人的潜意识、和不肯被掩埋的真相共同创造的时机，然后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而这场失控的集体记忆，就是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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