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警报声像钝锯反复拉扯神经时，周小昭的指尖正悬在顾远手腕上方。血珠在他输液针孔处凝成细小的红球，违背重力地向上浮动，最终落在她虎口的伤口上。那道刚划开的口子突然停止渗血，转而泛起淡金色的纹路——这是同心蛊起效的征兆，也是大周禁术最凶险的开端。
“周小姐！你在干什么？”护士长撞开ICU的门时，正看见她用染血的手指在顾远胸口画符。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突然从紊乱的锯齿变成规整的宫墙轮廓，两道心跳曲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叠，发出“嘀——嘀——”的长鸣。
“让开。”周小昭的声音比消毒水更冷，指尖划过顾远锁骨处的擦伤。那里的血珠突然倒卷，顺着皮肤纹路汇成细小的溪流，最终没入他的静脉。护士长想按住她，却被她手肘顶开：“三百年前他替我挡过毒箭，现在该我了。”
“这是医学奇迹！”年轻医生的惊呼卡在喉咙里。顾远原本呈弥散状的瞳孔突然收缩，虹膜深处闪过极淡的金芒，像被阳光穿透的琥珀。周小昭趁机将掌心按在他眉心，血色符咒在两人接触点炸开细碎的光粒：“陆沉，接得住吗？”
没有回应。但她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正顺着血液逆流——不是现代医学能解释的物质，而是更古老的存在。就像三百年前那个雪夜，他将半枚玉珏按进她掌心时说“公主，信我”，此刻的顾远也在以沉默回应。监护仪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屏幕上跳出平稳的波形，连带着她自己的心跳也变成了完全同步的频率。
“血压回升了！”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血氧饱和度92%，自主呼吸恢复了！”
周小昭没有抬头。她看见顾远的睫毛颤了颤，像蝶翼掠过水面。那瞬间，ICU的白炽灯突然暗了下去，唯有两人交叠处的光粒越来越亮，最终将她的意识猛地拽进一片混沌。
***记忆宫殿的穹顶是用月光砌成的。周小昭站在白玉阶前，看着那个穿玄色战甲的背影转过身来。陆沉的脸比她记忆中更清晰，眉骨处的刀疤还沾着未干的血，正是他战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
“你来了。”他的声音带着金属碰撞的质感，手里还握着那柄断成两截的长枪。周小昭突然想起史书记载：昭武二十三年，镇北将军陆沉战死于雁门关，尸骨无存，唯余半截枪杆被追赠为‘忠魂’。
“我以为你不会等我。”她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自己穿的还是ICU那件蓝白条纹病号服，在古风建筑里显得格格不入。陆沉笑了笑，刀疤因这动作而扭曲：“殿下说过要给我缝补战甲，臣不敢忘。”
这句话像针戳破了时间的隔阂。周小昭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他从边关回来，战甲上的破洞是她亲手用金线补的。当时她踮着脚够他肩头，他刻意弯着腰，头盔上的红缨扫过她脸颊：“臣的甲胄，以后只劳烦殿下修补。”
“可你死了。”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他胸口的箭伤——那里还插着半支断箭，箭头淬着幽蓝的毒。陆沉低头看着那伤口，像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物事：“臣是死了，但有人替我活着。”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周小昭回头，看见顾远站在雕花屏风前，白大褂上还沾着车祸时的血渍。他茫然地看着西周，又看看陆沉，最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小昭，这是……我的梦？”
“是我们的。”陆沉转身面对他，两抹相似的眉眼在月光下重叠。顾远突然捂住头，痛苦地弯下腰，无数画面正涌入他的意识——雁门关的烽火、金銮殿的朝贺、雪夜里的玉珏……还有眼前这个人战死后，他的魂魄如何附在一枚玉佩上，三百年间辗转流离，最终找到转世的自己。
“所以我总觉得认识你。”顾远抬起头，眼眶泛红，“那些闪回的记忆，不是幻觉？”
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执念。”陆沉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臣守着三百年的执念，就是想再看殿下一眼。”他看向周小昭，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现在看到了，臣可以走了。”
“不准走！”周小昭突然扑过去，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她跌在冰凉的玉阶上，看着陆沉的轮廓越来越淡，急得声音都破了：“你答应过要陪我看雁门关的雪！你答应过……”
“顾远会替我做到的。”陆沉的声音缥缈如雾，“他就是我，我也是他。三百年前没能说出口的话，让他替我说。”
顾远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周小昭身前。他看着陆沉，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变成了某种笃定：“你想让我对她说什么？”
“说‘我爱你’。”陆沉笑了，这一次，刀疤不再狰狞，“说臣……不，我说，愿意用余生偿还三百年的亏欠。”
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月光里，只留下那半截枪杆落在顾远脚边。周小昭看着顾远弯腰拾起枪杆，突然发现他的侧脸在月光下与陆沉重合，连眉骨处那道浅疤都如出一辙——那是顾远小时候摔在石阶上留下的，她从前总笑话他像条小疤瘌狗。
“小昭。”顾远转过身，手里还握着那截冰冷的枪杆。他的眼神不再是现代人的温和，而是多了些什么，像沉淀了三百年的星河，“其实我早就写好了求婚誓词，在你说要研究大周史那天。”
“我知道。”周小昭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在你枕头下那本《明史》里夹着，开头写‘吾妻小昭，初见时如……’”
“如昭武年间的月光。”顾远接下去说，声音带着陆沉的质感，又分明是他自己的语气，“那天在博物馆，你对着明昭公主的画像说‘这发簪真好看’，我就想，以后要给你戴一支一模一样的。”
记忆宫殿开始震动，白玉阶出现细密的裂痕。周小昭知道这是禁术的时限快到了，同心蛊只能维持意识交汇一刻钟。她突然拽住顾远的手腕，将他往殿内拉：“来不及解释了，跟我来。”
偏殿的供桌上摆着两个锦盒，里面是三百年前未及送出的合卺酒。周小昭拿起酒杯，发现里面的酒还冒着热气，像刚温好的。她递给顾远一杯，自己仰头饮尽，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灼烧般的暖意：“陆沉没做完的事，顾远替他做完。”
顾远握住她的手，将另一杯酒一饮而尽。两杯相碰的瞬间，记忆宫殿轰然倒塌，无数碎片在他们周围旋转，最终凝成一枚金簪——簪头是展翅的凤鸟，正是明昭公主最爱的样式。
“等我醒过来。”顾远的声音在意识消散前响起，“不管选过去还是现在，我都陪你。”
***周小昭猛地睁开眼时，ICU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监护仪上的两道心跳曲线依然重合，但她的指尖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水浸湿的宣纸。护士长正拿着注射器冲过来，针头却首接穿过了她的手臂。
“这……这是怎么回事？”年轻医生的声音在发抖，“病人的身体……在量子化？”
周小昭没理会他们。她看着顾远苍白的脸，发现他眉心多了一点淡金色的印记，正是同心蛊的符咒。窗外突然传来惊呼声，她转头望去，只见海市蜃楼般的皇城虚影正越过医院的围墙，朱雀大街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像是在迎接某个久未归来的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短信，发信人显示为“陆沉”：
“三百年前欠你的，用余生还。选你想选的，我都在。”
周小昭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又看向顾远平稳起伏的胸膛。监护仪的滴答声里，她仿佛听见两个时空的钟声在同时敲响——一个来自三百年前的雁门关，一个来自现代ICU的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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