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馆的旋转门在周小昭身后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像是三百年前长乐宫那扇总也关不严的偏殿门。她拽了拽修复师制服的袖口，将玉镯碎片藏进贴肉的暗袋——那碎片昨夜突然发烫，在她腕间烙出半朵莲花印，与顾远锁骨处的星形疤痕隐隐呼应。
“陈馆长在三楼等您，周师傅。”前台小姑娘递来访客证时，指甲上的蔻丹突然泛出诡异的殷红，像极了大周宫女用的凤仙花汁。周小昭接过证件的瞬间，瞥见对方胸牌上的名字：“赵青禾”——赵家的人？
电梯在二楼突然停滞，显示屏的数字扭曲成古篆的“贰”。周小昭盯着轿厢壁的反光，看见自己束起的长发间，不知何时别着支银质发簪，样式是明昭公主十五岁生辰时，陆沉亲手打的缠枝纹。
“这电梯老出毛病。”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扛着古籍箱挤进来，袖口沾着的墨渍在灯光下泛出松烟特有的青黑色。周小昭的指尖突然发痒——那是“观纸墨”宫技发动的征兆，当年她靠这本事，识破过国师伪造的先帝遗诏。
“老先生修复的是哪朝典籍？”她状似无意地扫过箱子里露出的书脊，泛黄的封面上“大周”二字被人用墨块涂改过，边缘却残留着皇家典籍特有的金粉。
老人的手抖了一下，箱子里的竹简哗啦啦散出来。最上面那片竹青泛着不正常的油光，周小昭弯腰去扶，指腹触到竹简背面的刻痕——是钦天监记录星象的“紫微格”，只有皇室成员才能看懂。
“随便修修前朝的东西。”老人抢过竹简的动作带着刻意的慌乱，周小昭却在那瞬间看清了他耳后——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形状与镇北王府的狼头徽记一模一样。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三楼。陈馆长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把玩着个青铜镇纸，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投下的光斑，竟组成了大周官服的补子图案。
“周师傅年轻有为啊。”陈馆长转过身，老花镜后的眼睛突然眯起，“听说您能仅凭纸墨判断古籍年代？”他指向身后的展柜，“正好，这批万历年间的《河防考》总觉得不对劲，您给掌掌眼。”
周小昭的视线落在展柜第三层。那里摆着十几册线装书，纸张泛着死灰般的白，这是用现代化学药剂处理过的痕迹。她戴上白手套，指尖抚过最上面那册的书脊，突然停在“万历十五年”的字样上——墨迹里混着极细的沙粒，是现代墨水绝无可能含有的成分，而这沙粒的质感，与她在明昭皇陵地宫摸到的完全一致。
“陈馆长，能借盏台灯吗？”她的声音平稳，掌心却己沁出冷汗。“观纸墨”的要诀在于“看晕、闻气、触纹”，此刻那书页上的字迹正在台灯下浮现出双重轮廓——底下的古字分明是大周的《水利奏折》。
陈馆长转身去取台灯时，周小昭迅速抽出夹在书里的一张宣纸。纸页边缘有明显的撕裂痕迹，背面用朱砂画着半个罗盘，指针正指向她暗袋里的玉镯碎片。
“周师傅看出什么了？”陈馆长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青铜镇纸在他手里转得飞快，边缘的花纹在灯光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
周小昭将宣纸按回书页，指尖在“河防”二字上轻轻一点：“这纸是仿的。”她突然提高声音，确保监控能听见，“真正的万历纸含檀木浆，您闻这味——”她凑近书页轻嗅，“是松木的，而且这墨迹……”
陈馆长的脸色微变。周小昭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松木浆是大周皇家造纸的特供原料，而这墨迹里的朱砂，掺了只有先帝御笔才用的龙脑香。
“可能是我记错了。”她故作懊恼地放下书，眼角余光却瞥见展柜角落的《永乐大典》——那书的装订线是金线，在大周只有钦天监的密档才会用这种规格。
“赵小姐说您擅长修复帛书？”陈馆长突然转移话题，镇纸在桌面上敲出规律的轻响，三短两长，是镇北王府的暗号。周小昭的手按在暗袋上，玉镯碎片正在发烫，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略懂一些。”她走到放着帛书的展柜前，目光锁定在一卷标注“唐代”的残卷上。那帛布的经纬密度她太熟悉了，是明昭公主出嫁前，亲手织的“同心结”纹样。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青禾举着个平板电脑冲进来，屏幕上是古籍馆的监控画面——显示周小昭的借阅记录里，全是关于大周皇室的典籍。
“陈叔，她不对劲！”赵青禾的指甲掐进周小昭的胳膊，蔻丹蹭在制服上，留下道刺眼的红痕，“她查了《镇北王府志》和《永熙年间起居注》！”
周小昭猛地挣脱，顺势撞翻了身边的古籍架。竹简和线装书哗啦啦砸下来，她在混乱中抓住那卷“唐代”帛书，指尖刚触到布料，就听见陈馆长气急败坏的吼声：“拦住她！那是……”
后面的话被书架倒塌的巨响淹没。周小昭抱着帛书冲进消防通道，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光影在墙壁上投出她奔跑的影子——那影子穿着明黄的宫装，身后跟着个穿玄甲的将军，正举着剑喊她的名字：“殿下！”
她在三楼平台停下喘息，展开那卷帛书。月光透过气窗照在上面，原本模糊的字迹突然清晰——是《水利奏折》的原文，而在“黄河汛情”的条目下，有块被浆糊粘住的夹层。
周小昭用发簪小心翼翼地挑开夹层，一张明黄的绢布掉了出来。上面的朱红印章在月光下泛着金光，是她刻入骨血的“天元御笔”——先帝的密旨。
楼下传来赵青禾的尖叫：“她在天台！”周小昭将绢布塞进内衣，抓起墙角的消防斧劈开逃生门。夜风灌进她的领口，帛书的残片在风中飞舞，上面的字迹与她记忆里的画面重叠——永熙三年的雪夜，陆沉跪在殿外，手里举着的正是这份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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