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大营那晚的雷霆风暴，被秦王萧烬用最铁血的手段，死死地压在了京城的水面之下。
除了少数几位核心人物，没有人知道，就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军械司经历了一场从上到下的大清洗。三天之内，足足有十七颗人头落地，从贪墨的管事到偷工减料的工匠头子，无一幸免。整个京城的军工体系，都为之震颤。
而这一切的源头，那张薄薄的图纸，则被萧烬锁进了书房最机密的暗格之中。
书房内，烛火摇曳。
冷炎恭敬地站在书案前，向萧烬汇报着最新的调查结果。
“王爷，己经查清楚了。那位‘玲珑阁主’，目前并无实体店铺，只是一个名号。而那日送来机关盒的丫鬟，名叫晚晴，确实是定国公府少夫人云舒的贴身侍女。”
“云舒……”萧烬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继续说。”
“云舒，神工世家云家之后。十年前，嫁与定国公次子顾长风。据查，这十年间，云氏在定国公府，素有贤名，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并无不妥之处。但……”冷炎顿了顿，继续说道，“定国公府的许多产业，尤其是庄子上的收成，以及顾长风早年在军中的一些‘奇遇’，似乎都与这位少夫人的‘巧思’脱不开关系。”
“比如，顾长风赖以成名的那次‘绕后奇袭’，他所用的行军舆图，与兵部存档的舆图有极大出入，精准得可怕。我们的人暗中比对过，那张图的测绘与标注手法，带有明显的云家风格。”
“还有，三日前，顾长风凯旋，当众宣布，己求得陛下恩旨，即将迎娶安国侯嫡女沈明月为……平妻。”
冷炎说到“平妻”二字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萧烬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书房内，一片寂静。
他终于明白，那张图纸，为何会以那样一种方式，送到他的手上。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示好，也不是一次单纯的投诚。
这是一个身处绝境的女人，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救。
她被夫家背弃，被世人污蔑，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她手中没有兵权，没有人脉，她唯一拥有的，就是她脑子里那些被世人视为“奇技淫巧”的知识。
于是，她将这份知识，变成了一柄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递到了唯一能用好这柄匕首的人手中。
她用秦王府最致命的软肋，来换取自己的一线生机。
好一个云舒！好一个神工之后！
这份胆识，这份魄力，这份精准的算计，哪里是外界流言中那个“粗鄙不堪、善妒成性”的妇人？
“她想要什么？”萧烬淡淡地问道。
“属下不知。”冷炎躬身道，“她送来图纸，却未提任何要求。或许……是想借王爷您的势，来摆脱目前的困境。”
“困境？”萧烬冷笑一声，“顾长风真是瞎了眼。他丢掉的，是一座能造出神兵利器的宝山，却回头去捡一颗只会吟风弄月的破石头。”
“王爷，那我们……”
“静观其变。”萧烬摆了摆手，“派人盯紧定国公府。她既然己经出招，就不会没有后手。本王倒想看看，这位聪明的云夫人，下一步棋，打算怎么走。”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告诉公输伯，让他不必再为破甲锥之事费心。本王这里，有更好的图纸。”
“是。”冷炎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萧烬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
云舒……玲珑阁主……
这个名字，第一次，被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
经过几日的发酵，关于云舒的流言蜚语，己经演变成了最恶毒的版本。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定国公府有一位上不得台面、还妄图阻止将军纳贤的“妒妇”。
而另一位主角，安国侯嫡女沈明月，则在这场舆论风暴中，被塑造成了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为爱不惜屈尊的完美女神。
在享受了数日众星捧月的追捧后，沈明月决定，是时候去见一见那位“姐姐”了。
她要去亲眼看一看，那个被她轻易击败的女人，如今是何等狼狈的模样。她要用最高傲的姿态，去给予对方最仁慈的“抚慰”，从而彻底击垮她的心理防线。
一辆装饰华丽的楠木马车，在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驶向定国公府。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定国公府的下人们，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谄媚，将沈明月迎了进去。婆母陈氏更是亲自在二门处等候，拉着沈明月的手，亲热得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哎哟，我的好明月，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打发个丫鬟来说一声便是，何苦自己跑一趟。”陈氏笑得满脸褶子。
沈明月微微一笑，姿态优雅，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伯母说笑了。我与长风哥哥的婚事将近，按理，也该来拜见一下云舒姐姐。往后都是一家人，总要先见见面，熟悉一下才好。”
她口中说着“拜见”，姿态却高高在上，仿佛是女主人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还是我们明月懂事识大体。”陈氏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只是……唉，我们府里那位，性子有些左，这几日正闹脾气呢。你见了她，若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伯母放心，明月省得。”沈明月笑意更深。她要的，就是对方说“不中听的话”，那样，才更能衬托出自己的宽容大度。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花园，走过回廊，向着玲珑小筑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无不躬身行礼，口称“沈小姐”。那份尊荣，与云舒如今的门可罗雀，形成了天壤之别。
就在她们即将到达玲珑小筑的月亮门时，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从另一条小径上快步走来，险些与她们撞上。
那人穿着秦王府密探的服饰，神色冷峻，见到陈氏和沈明月一行人，只是略一点头，便目不斜视地准备离开。
“站住！”陈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厉声喝道，“没长眼睛吗？冲撞了贵客，担当得起吗？”
那密探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他什么话也没说，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煞气，却让那嬷嬷瞬间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密探不再理会她们，径首离去。
沈明月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柳眉微蹙：“伯母，这是……？”
陈氏也有些疑惑，但很快便笑道：“许是府里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吧，不必理会。我们快走，别让那位等急了。”
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名密探离去的方向，正是秦王府。
而她们更不知道，就在她们踏进玲珑小筑的前一刻，一场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无声交易，己经悄然达成。
沈明月的马车，与秦王府的密探，在定国公府的青石路上，擦肩而过。
一个，带来了最终的羞辱。
一个，带走了破局的希望。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微不可闻的、转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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