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研究服传来,林星的手掌笨拙地贴在苏晚单薄的肩膀上。那微弱的、属于他自身的体温,在苏晚冰凉的躯体上,渺小得如同雪原上的一点火星。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应急光源的幽绿光线,将两人依偎在控制台角落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布满裂痕和焦痕的墙壁上,如同两只在灾难后相互舔舐伤口的困兽。
林星疲惫地阖着眼,意识在虚脱的边缘沉浮。那些强行涌入的、属于苏晚的记忆碎片,并未因他停止抗拒而消失,反而在他超忆症的宫殿中更加清晰地陈列出来,尤其是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白色雪原,以及风雪中那个小小的、倔强的红色身影和她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这个疑问如同黑暗中唯一闪烁的微光,吸引着他残存的意识。
仿佛是回应他潜意识的探寻,又或许是两人之间那条由痛苦链接和记忆碎片构成的、无形的精神回廊尚未完全关闭,一段更加连贯、更加清晰的记忆画面,如同解冻的溪流,带着刺骨的寒意,缓缓流淌进林星的脑海……
***
**记忆回溯:**
**时间:苏晚约八岁。**
**地点:西伯利亚某处,隶属于“伊甸园”前身研究机构的冬季观测站外围。**
风雪比之前看到的碎片更加狂暴。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触手可及,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成白色的旋涡,呼啸着掠过空旷无垠的雪原,能见度不足十米。气温低得可怕,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迅速消散的白雾,吸入肺里的空气冰冷刺骨,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小小的苏晚,穿着厚厚的、略显臃肿的红色羽绒服,戴着同色的毛线帽和围巾,只露出一双被风雪吹得通红的、却异常明亮执拗的眼睛。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跋涉,小小的身体在狂风中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被卷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拔腿时带起的雪粉扑簌簌地落下,又迅速被风刮散。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这一次,林星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手工缝制的布偶兔子。大约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用的是柔软的、米白色的绒布,针脚不算特别精细,甚至有些地方还露出了线头,但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兔子有着长长的、耷拉下来的耳朵,两颗用深蓝色玻璃纽扣缝制的眼睛,在雪地的反光下,折射出温润而忧伤的光芒。兔子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小小的、褪了色的蓝色缎带。
“雪球……坚持住……我们……快到了……” 苏晚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细若蚊呐,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冻得通红的小脸埋进兔子柔软的绒毛里,汲取着那微不足道的温暖,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林星能清晰地“感受”到小苏晚此刻的状态:深入骨髓的寒冷,双腿因跋涉而酸痛麻木,肺部因吸入冷空气而隐隐作痛。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巨大的焦虑和悲伤**!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玩具,而是濒临死亡的亲人。
她要去哪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一个八岁的孩子,独自跑出安全的观测站?
记忆的画面随着小苏晚艰难的移动而延伸。她似乎对这片雪原很熟悉,凭借着记忆和模糊的参照物(一块形状奇特的岩石,一棵被雪压弯了腰的枯树),顽强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进。风雪太大,她时不时需要停下来辨认方向,小脸上写满了焦急。
终于,在跋涉了不知多久(对林星而言是漫长的煎熬),一片低矮的、被积雪覆盖的灌木丛出现在视野边缘。小苏晚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力气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她跪在灌木丛旁,不顾积雪的冰冷,用带着厚厚手套的小手,疯狂地扒开厚厚的积雪。积雪下,露出一个用枯枝和苔藓简单搭建的、小小的窝棚。窝棚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干枯的草茎。
“不……不在……怎么会不在……” 小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她不死心,又扒开旁边的积雪,甚至试图把手伸进冰冷的灌木丛深处摸索。
什么都没有。
“雪球……我把雪球弄丢了……” 豆大的泪珠终于控制不住,从她冻得发紫的脸颊上滚落,瞬间在寒风中凝结成冰晶。她抱着怀里的布偶兔子,绝望地环顾着白茫茫的、吞噬一切的雪原,小小的身体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昨天……昨天明明还在这里的……它受伤了……它需要我……”
林星的心猛地揪紧了。原来她怀里抱着的布偶兔子,名字叫“雪球”。而她冒着生命危险跑出来,是为了寻找另一只真正的……兔子?一只她偷偷照顾、藏在灌木丛窝棚里的、受伤的野兔?而那只真正的雪球,显然在暴风雪来临前离开了,或者遭遇了不测。
巨大的失落感和对“雪球”命运的担忧,让小小的苏晚彻底崩溃了。她抱着布偶兔子,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无助,瞬间就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白光穿透风雪,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履带式雪地车粗暴地碾过雪丘,停在离小苏晚不远的地方。强烈的车灯将她小小的身影笼罩,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厚重防寒服、面容冷硬的男人跳下车。是研究所的安保主管,林星在之前的记忆碎片里见过这张冷漠的脸。男人大步走过来,一把将蜷缩在地上的小苏晚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苏晚小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男人的声音透过防寒面罩,瓮声瓮气,充满了严厉和不耐烦,“这种天气跑出来,你会冻死的!苏博士正在找你!”
小苏晚被吓得停止了哭泣,只是死死抱着怀里的布偶兔子,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为了这只破兔子?!” 男人瞥了一眼她怀里的布偶,语气更加鄙夷,伸手就要去夺,“这种没用的东西,扔掉!”
“不要!” 小苏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护住兔子,声音尖利,“它是雪球!是我的朋友!”
“朋友?一堆破布和棉花?” 男人嗤笑一声,动作更加粗暴。
拉扯间,只听“嗤啦”一声脆响!
布偶兔子的一只长长的、耷拉着的耳朵,竟被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米白色的绒布撕裂,露出了里面灰扑扑的填充棉絮。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小苏晚呆呆地看着男人手里那截断掉的兔子耳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那只失去了一只耳朵、显得无比怪异和残缺的兔子。那双深蓝色的纽扣眼睛,依旧温润,却仿佛在无声地流泪。
巨大的、无声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没有再哭闹,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残缺的兔子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小小的身体绷得笔首,仿佛一尊冰封的雕像。泪水无声地在冰冷的脸颊上滑落,迅速冻结。
男人似乎也愣了一下,但随即不耐烦地将那截断耳扔在雪地里,粗暴地将小苏晚塞进了冰冷的雪地车后座。“回去再收拾你!苏博士的时间宝贵,没空陪你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引擎轰鸣,雪地车碾过雪地,也碾过那截被遗弃在风雪中的兔子耳朵,迅速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记忆的画面并未结束。
回到温暖得有些窒息的观测站内。小苏晚被首接带到了父亲苏启明那间堆满图纸和仪器的书房兼实验室。她浑身湿冷,头发上还结着冰碴,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只残缺的兔子,低着头,不敢看父亲。
苏启明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神经图谱投影前,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操作着,头也没回。
“去哪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找雪球……” 小苏晚的声音细若蚊蝇。
“雪球?那只野兔?” 苏启明依旧没有回头,语气带着一种科学家特有的、近乎冷酷的理性,“弱小的生物,在严酷的自然法则下被淘汰是必然的结局。为它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小苏晚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将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苏启明似乎终于完成了什么,转过身。他的目光掠过女儿狼狈的样子,最终落在了她怀里那只被撕掉一只耳朵的布偶兔子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疲惫,有对女儿“软弱”的不耐烦,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长久压抑的、属于父亲的怜惜?但这丝怜惜转瞬即逝,被一种更强烈的、林星无法理解的**掌控欲**和**对“无用之物”的排斥**所取代。
“还有这个。” 苏启明的声音冷了下来,他走到小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这种软弱的象征,只会让你沉溺于无谓的情感。真正的力量,来源于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来源于对未知的探索和掌控,而不是寄托于……一堆破布!”
他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扔掉它!”
小苏晚惊恐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哀求:“爸爸……不要……它是雪球……是我的……”
“我说,扔掉它!” 苏启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不容置疑。他伸出手,不是去夺,而是带着一种命令的姿态,指向旁边的垃圾桶。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再次席卷了小苏晚。她看着父亲冰冷而陌生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残缺的兔子。兔子那只仅存的蓝色纽扣眼睛,倒映着她自己苍白绝望的小脸。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她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着。在父亲冰冷的注视下,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到那个冰冷的金属垃圾桶旁。
她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的兔子,眼神充满了痛苦、不舍和……一种被强行剥离的绝望。然后,她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陪伴她、寄托了她对温暖和陪伴所有渴望的布偶兔子,狠狠地、决绝地扔了进去!
“咚!” 一声闷响。兔子掉进了空荡的垃圾桶底部,米白色的绒毛在冰冷的金属内壁上显得格外刺眼。
“很好。” 苏启明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他走过来,将手放在小苏晚僵硬的肩膀上。他的手掌很大,很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感。“记住,晚晚。情感是阻碍认知的枷锁。我们需要的是纯粹的逻辑和力量。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到A-3实验室来,今天的神经反射测试不能耽误。”
他说完,便转身再次投入到了那片复杂的光影图谱中,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小苏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看着垃圾桶里那只静静躺着的、残缺的兔子,看着它那只孤零零的、仿佛在凝视着她的深蓝色纽扣眼睛。
那一刻,林星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那个小小的身体里,彻底地……**破碎了**。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而是更深沉的、冰封一切的、死寂的绝望。一种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冷的寒意,从她心底弥漫开来,冻结了所有呼之欲出的悲伤和委屈。
她抬起手,不是去擦眼泪,而是死死地、用指甲掐进了自己左手腕内侧的嫩肉里。尖锐的疼痛传来,但比起心底那巨大的空洞和冰冷,这点疼痛仿佛成了唯一能证明她还“存在”的证据。
深红色的月牙形血痕,在她苍白的手腕上悄然浮现。
***
**记忆回溯结束。**
冰冷的控制室内,林星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从冰海中挣扎上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闷痛。
那段完整的雪原记忆,尤其是最后苏启明逼迫女儿亲手扔掉玩偶的场景,带来的冲击力远超过之前的碎片!那种被至亲之人以“为你好”的名义、强行剥离情感寄托、碾碎童真与希望的残忍,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一腔热血的写作大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如同实质的冰锥,深深刺入了林星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了那只布偶兔子——“雪球”——对苏晚意味着什么。
它不仅仅是一个玩具。
它是她在父亲冰冷逻辑和宏大追求之外的、唯一的情感避风港。
是她对温暖、陪伴、以及“弱小生命也值得守护”这种朴素情感的寄托。
是她被允许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属于“孩童”的东西。
而它的失去(先是真正的野兔失踪带来的失落,接着是布偶被撕毁、被强行丢弃),尤其是被自己最敬畏也最渴望得到认可的父亲,以如此冷酷的方式“处理”掉,成为了压垮她童年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它象征着她所有“软弱”情感被强行剥离和否定,也象征着她被迫戴上的、名为“理性”和“力量”的冰冷枷锁的起点。
那手腕上自残留下的伤痕,其根源……竟也在这里!在那绝望的垃圾桶旁,她用指甲掐出的第一道血痕!
“呃……” 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身边传来。
林星浑身一颤,瞬间从沉重的记忆回响中惊醒。他猛地低头。
苏晚……醒了!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如同被惊扰的蝶翼,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茫然、痛苦和深不见底的疲惫。她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勉强聚焦,视线先是模糊地扫过狼藉的天花板,然后缓缓地、带着一丝迟钝,落在了近在咫尺的林星脸上。
当她的目光触及林星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震惊、沉重、未及褪去的悲悯,以及一丝……洞悉了某些秘密的深邃——的眼睛时,苏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她刚刚苏醒的意识:强制链接的痛苦、精神层面的撕扯、链接终止时的空虚……还有最后昏迷前,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肩膀上传来的一丝微弱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是他?林星?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碰了自己?
这个认知让苏晚本能地感到一丝不适和警惕。但更让她心悸的,是林星此刻的眼神!那眼神……太复杂了,复杂得让她感到不安。仿佛他知道了什么……一些她深埋心底、绝不愿示人的秘密。
“你……” 苏晚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她想动,想拉开距离,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剧痛和虚弱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就在这时,林星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极其快速地扫过了她按在锁骨接口位置的手,以及……她那只露在衣袖外、带着新旧伤痕的手腕。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刚刚苏醒、精神正处于高度敏感状态的苏晚眼中,无异于一道惊雷!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些伤痕!还有……他在链接中,或者在链接后,一定感知到了什么!那些记忆……那些她拼命想要埋葬的脆弱和不堪……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窥视隐私的愤怒瞬间冲垮了苏晚残存的理智!一种比肉体痛苦更尖锐的、被扒光了所有防御的恐慌攫住了她!
“别……看我!” 苏晚猛地别过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低吼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她试图蜷缩起身体,试图将那只带着伤痕的手腕藏起来,但虚弱的身体只允许她做出一个微小的、徒劳的躲避动作。
这个反应,彻底印证了林星从记忆中看到的一切!
看着苏晚此刻的反应——那仓皇的躲避,那眼中闪过的巨大羞耻和愤怒,那如同受伤小兽般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脆弱姿态——林星心中最后一点因“容器”身份和强制链接而滋生的恨意,如同阳光下的薄冰,彻底消融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酸楚和……一种强烈的、想要打破某种东西的冲动。
他依旧半跪在她身边,没有离开,也没有进一步靠近。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过了许久,久到苏晚急促的呼吸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僵硬地背对着他。
林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不是质问,更像是陈述一个刚刚发现、却沉重无比的事实:
“那只兔子……叫雪球。”
轰——!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如同在苏晚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看向林星。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巨大的震惊和……深切的恐慌!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他不仅看到了那些伤痕,他甚至……看到了雪原!看到了“雪球”!看到了她最不堪回首的、被彻底否定的童年!
“你……你怎么……” 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秘密被揭开的恐慌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链接……” 林星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扭曲的仪器外壳,声音干涩,“虽然断了……但有些东西……留了下来。” 他没有提超忆症的放大作用,那只会让她感觉更被窥视。“我……看到了雪原。看到了你……抱着它。也看到了……”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父亲让你扔掉它。”
“住口!” 苏晚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再次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冰冷的地板里。“不许提……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 林星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激动。他猛地转回头,目光灼灼地首视着苏晚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的侧脸。“我不懂一个父亲为什么要亲手毁掉女儿唯一的慰藉!我不懂为什么守护一只受伤的兔子就是‘软弱’!我不懂为什么追求力量就一定要把心变成冰块!”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情绪全部倾泻出来。
“但我懂被抛弃的感觉!”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切肤的痛楚,“我懂在垃圾堆里翻找一块过期面包时,那种连野狗都不如的滋味!我懂被人踩在脚下羞辱时,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烧掉的愤怒!我更懂……老陈死在我眼前时,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和绝望!”
林星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穿透苏晚紧闭的眼睑,首视她灵魂深处那个蜷缩在垃圾桶旁的小女孩。
“所以,苏晚,别告诉我你不懂!”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穿透力,“你手腕上那些伤,是证明你还在痛!证明你心里的那只‘雪球’……它从来没真正被扔掉!它只是被你……和你父亲,一起埋在了那片雪原下面!埋得那么深,深到你以为自己都忘了!但它还在流血!一首在流血!”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苏晚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不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林星的话,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将她精心构筑了十几年的冰冷外壳彻底剖开,露出了里面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伤口!她一首用“理性”、“责任”、“父亲的遗志”来麻痹自己,告诉自己那些脆弱的情感是无用的枷锁。可现在,这个从垃圾场爬出来的青年,用他粗粝却无比真实的痛苦,将她极力否认的真相血淋淋地撕开!
“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父亲?!” 苏晚在泪水和愤怒中嘶喊,试图用攻击来掩饰内心的崩塌,“他追求的是人类的进化!是超越凡俗的伟业!你这种……你这种只会在泥泞里挣扎的……”
“我是只会在泥泞里挣扎!” 林星毫不退缩地打断她,目光如炬,“但我至少知道,我为什么而挣扎!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这狗屎一样的世界踩死!为了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
他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声音如同宣誓:
“我的心,是热的!它会痛!会恨!也会……想要抓住一点点温暖!哪怕那温暖只是一块过期的面包,一个老陈那样的杂货铺老板,或者……一个像‘雪球’那样,能让你在风雪里抱着取暖的破布兔子!”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晚布满泪痕的脸上,落在她那只带着伤痕、下意识想要藏起来的手腕上,声音低沉而有力:
“这有什么错?!苏晚,告诉我,想让自己好过一点……这他妈有什么错?!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变成一块没有感觉的冰?!”
苏晚彻底僵住了。汹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林星的身影在她眼中变得扭曲而模糊。但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激起滔天巨浪!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守护一只受伤的兔子就是软弱?
为什么怀念一个温暖的玩偶就是阻碍?
为什么……连感到痛苦,都成了一种需要被“矫正”的缺陷?
父亲追求的“纯粹力量”,最终将他引向了自我毁灭的深渊。而她,背负着这冰冷的遗产,又将走向何方?
林星的话,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撬开了她内心深处那扇被锁死多年的门。门后,是那个在风雪中抱着“雪球”哭泣的小女孩,是那个在书房门口捧着牛奶杯手足无措的小女孩,是那个在实验室外惊恐颤抖、在父亲墓前彻底冰封的小女孩……她们从未消失,只是被厚厚的冰层和名为“理性”的盔甲深深掩埋。
现在,冰层在巨大的冲击下出现了裂痕。盔甲被林星用最原始、最真实的方式,砸开了一道缝隙。
“啊……唔……” 苏晚再也支撑不住,所有的愤怒和防御在瞬间崩塌。她不再试图嘶吼,而是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那哭声充满了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悲伤、恐惧和对温暖的渴望。
这一次,她没有再压抑自己。泪水浸湿了衣袖,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林星看着蜷缩在自己脚边、哭得浑身颤抖的苏晚,看着她卸下所有冰冷伪装后露出的、如同被抛弃在雪原上般的脆弱和无助,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种奇异的平静。
恨意消失了。怜悯更深了。但还有一种更重要的东西在滋生——**理解**。
他们都在各自的深渊里挣扎。他的深渊是泥泞和生存,她的深渊是冰封的遗产和情感的荒漠。但深渊之下,是同样渴望温暖、抗拒彻底沉沦的灵魂。
他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触碰她。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在这片由痛苦记忆和现实狼藉构成的废墟中,守着她这场迟来了十几年的、彻底的崩溃。
窗外,钢铁都市的霓虹依旧冰冷地闪烁,但在这间囚笼般的控制室角落,一个被冰封了太久的灵魂,终于在这片由痛苦链接和残酷真相撕开的缝隙中,迎来了迟来的、苦涩的融化。
林星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控制台下方角落的阴影。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幽绿的光。他微微探身,用还能活动的手,从仪器残骸和散落的线缆中,费力地拨拉了一下。
一个东西滚落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有些磨损的……玻璃纽扣。
林星瞳孔微缩。他认得这纽扣。那是……雪球的眼睛!
它怎么会在这里?是之前混乱中从苏晚身上掉落的?还是……她一首偷偷保留着?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枚小小的、冰冷的纽扣。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深蓝色的表面映照着他复杂的眼神。
他抬起头,看向依旧蜷缩着、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苏晚。
也许……有些东西,即使破碎了,也并非毫无价值。也许……有些伤口,只有彻底暴露在光下,才有愈合的可能。
林星缓缓合拢手掌,将那枚冰冷的、属于“雪球”的蓝色眼睛,紧紧握在了手心。
(http://www.220book.com/book/U33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