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岭。
天，刚蒙蒙亮。
山风刮过，像一把钝刀子，在人脸上来回地割。
李云龙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举着手里的德制望远镜。
镜片里，对面山头上的鬼子，像一群忙碌的工蚁。
铁锹铲进冻土，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一挺挺歪把子机枪，被架设在刚挖好的工事里，黑洞洞的枪口，像毒蛇的眼睛，死死盯着山下的每一寸土地。
“妈的，这帮狗娘养的，干活还挺利索。”
李云龙放下望远镜，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
赵刚凑了过来，军大衣的领子竖着，冻得鼻子通红。
“老李，旅长的电报，你再考虑考虑。”
赵刚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山崎占据了制高点，工事坚固，强攻的伤亡……”
“伤亡？”
李云龙转过头，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老赵，你那个账本该换了。”
李云龙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土地。
“挖土坑，一寸一寸往前拱？那是拿咱们战士的命，去换鬼子的子弹！这赔本的买卖，老子以前是穷，没办法。现在……”
李云龙嘿嘿一笑，那笑声里，带着一股子狼闻见血腥味儿的兴奋。
“现在，老子不干了！”
张大彪在旁边急得首跺脚。
“团长！那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干瞅着吧？鬼子那几个机枪点，太刁钻了！弟兄们冲不上去！”
李云龙没理他。
猛地站起身，对着山下黑压压的队伍，扯开破锣嗓子吼了一嗓子。
“一营的！听我命令！”
“全体后撤五百米！给老子找好地方，挖工事！把屁股都给老子护严实了！”
命令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后撤？
挖工事？
这不是把煮熟的鸭子，又给放飞了吗？
战士们面面相觑，搞不懂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老李，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戏！”
李云龙拍了拍身上的土，脸上的笑容，神秘又嚣张。
“请全团的弟兄们，看一场顶顶热闹的好戏！”
李云龙转过头，对着山谷的方向，运足了气。
“王承柱！”
声音在山谷里来回冲撞。
“炮兵连长！你他娘的死哪儿去了？给老子滚过来！”
一个又矮又壮的身影，从队伍后面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
“到！到！团长！”
炮兵连长王承柱跑到跟前，喘得像头牛。
李云龙一脚踹在王承柱的屁股上。
“滚你娘的蛋！跑得比兔子还慢！”
李云龙骂完，又换上了一副笑脸，那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承柱啊。”
李云龙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把你那几个宝贝疙瘩，给老子拉出来！遛遛！”
“找个敞亮的地儿，让弟兄们都给老子开开眼！”
王承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是！”
王承柱挺首了腰杆，吼声震天响。
转身就往回跑。
很快，山道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
战士们好奇地伸长了脖子，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几十个炮兵连的战士，喊着号子，推着六个用厚帆布盖着的大家伙，从后面走了上来。
那玩意儿，又粗又壮，像六头趴着的钢铁怪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块帆布上。
李云龙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抓住其中一块帆布的角，猛地一扯！
“哗啦——！”
帆布滑落。
清晨的阳光，照在了那头钢铁怪兽的身上。
深绿色的炮身，粗短的炮管，复杂的瞄准镜，还有那两只撑在地上的巨大驻锄。
整个山坡，瞬间鸦雀无声。
连风，都停了。
战士们一个个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见了鬼。
张大彪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刚手里的本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鼻梁上的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这……这……”
赵刚的声音在抖，指着那门炮，像是不认识那两个字。
“步……步兵炮？”
“嘿嘿。”
李云龙走过去，像抚摸情人一样，在那冰冷的炮管上拍了拍。
“老赵，你这就不识货了。”
李云龙的脸上，满是得意。
“这玩意儿，叫德制75毫米步兵炮！姜兄弟送来的‘样品’！”
“够不够劲儿？”
整个独立团的阵地，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炸弹，瞬间炸开了锅。
“俺的娘！这是炮啊！”
“咱们……咱们有炮了？”
“还是德国造的！跟楚云飞那小子的一样！”
战士们沸腾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睛里冒着绿光，恨不得扑上去亲两口。
“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
李云龙的吼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架炮！快！给老子快点！”
王承柱反应过来，一脚踹在旁边发呆的炮手屁股上。
“看什么看！没见过炮啊！干活！”
炮兵连的战士们如梦初醒，立刻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
卸下炮车，撑开驻锄，调整炮口方向，打开炮闩。
动作虽然生疏，却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
李云龙又举起了望远镜。
这一次，镜片里的山头，在他眼里，不再是坚不可摧的堡垒。
而是一块摆在案板上，等着挨刀的肥肉。
“王承柱！”
“到！”
“方位，正东偏南十五度！高低，三十！看见山顶上那面狗娘养的膏药旗没有？”
“看见了！团长！”
“好！给老子把它当靶子！一炮！就一炮！给老子把它轰下来！”
李云龙又把望远镜转向另一个方向。
“还有右边那个机枪工事！对！就是伸出来最长那个！也给老子瞄准了！”
王承柱跪在炮尾，眼睛凑在瞄准镜上，双手飞快地转动着方向机和高低机。
“报告团长！一号炮，二号炮，校正完毕！”
“三号到六号炮，目标敌军指挥部帐篷！校正完毕！”
“可以开炮！”
整个战场，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六门黑洞洞的炮口。
李云龙放下望远镜，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
抓起旁边警卫员手里的手摇电话，对着话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各单位注意！开胃菜吃完了！准备上硬菜！”
“炮兵连！都给老子听好了！”
“三发急速射！”
“给老子……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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