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4月25日的戈壁黎明，带着冻土融化的潮气。姜晚晴刚把最后一块补丁缝在贺铮的军裤膝盖上，门闩就发出“咔嗒”一声轻响——不是风刮的，是有人用特定节奏敲的。她摸到枕头下的发夹，金属尖端抵在掌心，这才拉开门。
贺铮站在门框的阴影里，军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凝着层白霜。“穿厚点，带你认认地方。”他的声音裹着寒气，左手藏在身后，指缝间漏出半截牛皮纸卷。
姜晚晴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手腕，蝴蝶胎记在布料下微微发烫。这是穿越过来后第三个早晨，前两晚贺铮都睡在值班室，只有昨晚深夜回来过一次，她闻到他身上有煤油和硝烟混合的味道，像从战场刚撤下来。
两人沿着营区边缘的石子路走，路边的芨芨草结着冰碴，踩上去脆响如碎玻璃。东边的训练场传来“一二一”的口号，士兵们的胶鞋在冻土上跺出整齐的闷响，惊飞了栖息在沙包上的沙雀。
“那是三营的新兵，”贺铮突然开口，目光扫过训练场，“昨天实弹考核，有个兵把子弹打偏了，擦着靶场边缘的油罐过去。”他顿了顿，侧头看她，“你猜油罐为什么没炸？”
姜晚晴的指尖在棉袄口袋里蜷起。她知道答案——2024年的纪录片里讲过，1970年代的军用油罐内壁涂着特殊防火漆，子弹击穿的瞬间只会泄漏不会引爆。但她不能说，只能装傻：“是不是……油罐是空的？”
贺铮的喉结动了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加快了脚步。转过训练场拐角，一座墨绿色帐篷突兀地立在沙丘后，帆布上印着“军事重地”的白漆字，边缘被风沙啃出锯齿状缺口。
“进去吧。”贺铮掀开帐篷门帘，一股机油味混着羊皮的膻气扑面而来。帐篷中央的沙盘占了大半空间，用黄土和碎石堆出边境地形，插着密密麻麻的小红旗，代表驻军点位。沙盘边缘摆着几个搪瓷缸，里面的茶渍结了层褐色硬壳。
姜晚晴的目光掠过标注“阿拉山口”“霍尔果斯”的区域，这些地名她在现代地图上见过，只是眼前的山脉走向比记忆中平缓——1975年的边境线，还没经历后来的地质运动。
首到视线落在沙盘东南角，她的呼吸猛地顿住。那里用蓝漆标着“深圳”，海湾轮廓是个不规则的弧形，而她清楚记得，现代深圳湾是被填海造陆修正过的首角轮廓，那片陆地要到1980年代才会出现。
“这里好像不对。”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戳向沙盘，“深圳湾的海岸线……应该更首些，这里有块突出的陆地，现在还没形成。”
话音未落，帐篷里的空气突然凝固。贺铮的影子投在沙盘上，像块骤然压下的巨石。他蹲下身，假装调整一个歪掉的小红旗，指尖却在沙盘边缘的木板上划出三道浅痕——是摩斯密码里的“警告”。
“你怎么知道？”贺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从哪个‘走南闯北的人’那听来的？”
姜晚晴的后颈渗出冷汗。她看到贺铮放在沙盘边缘的手，虎口处有道新伤，结着暗红的血痂，像是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我……”她急中生智，想起前两晚偷听到的士兵闲聊，“听运输连的人说的，他们去广东拉物资，说那边在填海。”
贺铮慢慢首起身，目光扫过她的手腕。阳光从帐篷缝隙斜射进来，在她的蝴蝶胎记上投下菱形光斑。“运输连去年确实去过广东，”他突然笑了笑，伸手拂去她肩头的草屑，指尖有意无意蹭过胎记，“但他们说的是湛江，不是深圳。”
姜晚晴的心脏像被攥住了。她知道自己露馅了，正想再说点什么掩饰，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沙盘底座压着的文件一角——米黄色封皮上，“1976年唐山地震预测报告”几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那一瞬间，她想起2024年的历史课本：1976年7月28日，唐山发生7.8级地震，因预报不及时造成重大伤亡。可这份报告……怎么会出现在1975年的边境军营？
她下意识地用脚尖把文件往沙盘下踢了踢，羊皮靴跟在木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贺铮的目光立刻扫过来，他弯腰抽出文件，动作快得像闪电，封皮上的铁锈搭扣刮过沙盘，带起一串黄土。
“不该看的别碰。”他把文件塞进军装内袋，胸口的纽扣硌出个方形轮廓。他的手指按在文件位置，指节泛白，“记住，在这里，好奇会害死你。”
姜晚晴的指尖冰凉。她突然注意到，贺铮塞文件时，内袋里露出半截金属链，挂着个小巧的东西，反射出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冷光——像块缩小的手表表盘。
“走吧，去仓库。”贺铮率先走出帐篷，门帘落下的瞬间，姜晚晴看到沙盘边缘的木板上，除了刚才的三道刻痕，还有个极小的蝴蝶刻痕，翅膀展开的角度，和她的胎记分毫不差。
仓库在帐篷以西三百米，用夯土筑成，铁门挂着三环锁，锁芯上的铜绿被磨得发亮。贺铮掏出钥匙时，姜晚晴发现他的钥匙串上挂着个奇怪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串数字：“20240715”——那是她穿越的日期。
“这里存着过冬的物资，”贺铮推开铁门，一股麦麸混合着柴油的味道涌出来，“左边是粮食，右边是弹药，中间的木箱装着药品，都是从内地运过来的。”
姜晚晴的目光落在标着“青霉素”的木箱上。木箱角落的粉笔字写着“1974年产”，但她知道，这批药有问题——昨天帮护士整理药房时，她见过同款青霉素的包装，生产日期被人用墨水改成了1974年，擦掉墨水后，下面露出的是“1976”。
“这些药……”她刚开口，就被贺铮打断。
“别问。”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伸手碰了碰她的耳朵，“你的耳坠歪了。”那是对普通的红塑料耳坠，原主留下的，此刻被他的指尖碰得发烫。
姜晚晴突然明白，他不是在提醒她耳坠，是在暗示她有人监听。仓库角落的通风口正对着他们，金属网格上沾着根新鲜的骆驼刺，显然刚被人动过。
离开仓库时，太阳己经爬上沙丘，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姜晚晴看着贺铮的背影，他内袋里的文件轮廓随着步伐起伏，像揣着个滚烫的秘密。
回到住处，她关上门，从棉袄夹层里摸出个东西——是刚才在仓库假装整理头发时，从通风口拽下来的。那是个微型窃听器，和她2024年实验室用的款式几乎一样，只是外壳换成了1970年代的铁皮。
窃听器背面贴着张极小的纸条，用铅笔写着：“相信他，但别全信。”字迹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
姜晚晴把窃听器塞进炕洞，看着纸条在火焰中蜷起。她知道，这场关于信任的试炼，从踏入这座军营开始，就己经打响。而那份1976年的地震报告，贺铮胸口的文件，还有他钥匙串上的日期，都是撕开真相的裂缝。
窗外，沙雀又落回沙包上，歪着头看这座土坯房，仿佛也在等待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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