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号声像钝锯子割着耳膜时，姜晚晴正坐在折叠椅上，胸前的大红花别针硌得锁骨生疼。礼堂的穹顶挂着"模范军属表彰大会"的红布横幅，边角被虫蛀出细密的洞，露出后面"备战备荒"的旧标语——像张被撕破的伪装。
"姜晚晴同志，上台领奖了！"司仪的声音裹着回音砸过来，她的双腿突然不听使唤，像被按了播放键的木偶，顺着红地毯往前走。皮鞋踩在地毯上的闷响里，混着种熟悉的嗡鸣——是记忆干扰器的频率，和陈默实验室里那台"记忆重塑仪"一模一样。
她低头摸向胸前的红花，别针背面的金属片发烫，刻着串极小的数字："734-0503"。是她的编号和今天的日期。
主席台上，林政委举着奖状笑成朵菊花，金牙在镁光灯下闪得刺眼。"小姜啊，"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指腹的老茧蹭过她的后颈——那里的皮肤突然发麻，像有电流窜过，"要不是你劝贺铮同志放弃那套'资产阶级理论'，咱们基地哪能缴获那么多敌特设备？"
贺铮。这个名字像根针，刺破了脑子里的浓雾。姜晚晴的视线突然模糊，主席台上的林政委变成了贺铮的脸，他的嘴角还留着被她咬过的疤痕，正举着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晚晴，忘了我。"
"砰！"
枪声在脑海里炸响时，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眼前的幻象裂开道缝——主席台下的战士们脸上都没有表情，像蜡像馆里的展品，他们的领章歪得整齐划一，全是左高右低，那是被人用镊子夹着摆过的痕迹。
"说两句吧，小姜。"林政委把话筒塞到她嘴边，金属网罩上沾着点暗红的粉末，是记忆抑制剂的残留。
姜晚晴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着团棉花。广播突然响起音乐，是邓丽君的《甜蜜蜜》，甜腻的旋律在1975年的军营里显得格外诡异。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奖状上，晕开"模范军属"西个字——墨迹里浮出层淡蓝色，是陈默研发的遇水显色墨水，遇泪会变成蝴蝶形状。
她的目光扫过礼堂的角落，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被撤走了：铜镜、不锈钢茶缸、甚至连战士们的军用水壶都倒扣在地上。只有门口的积水洼没来得及处理，水面晃悠着她的倒影——穿的不是军属旗袍，是2024年的白色职业套装，胸前别着研究所的工牌，照片上的自己正对着镜头笑，身后的陈默举着咖啡杯，杯壁的蝴蝶贴纸和她的胎记重叠。
"姜同志这是激动的嘛！"林政委的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给旁边的警卫员使了个眼色，"带姜同志去休息室喝杯红糖水，补补身子。"
被架着往休息室走时，姜晚晴的手指在背后悄悄比出摩斯密码："求救"。指尖划过墙壁的石灰，蹭下片粉末——是荧光剂，在紫外线照射下会显形，这是贺铮教她的野外求救信号。
休息室的门是铁皮的，关上门的瞬间，所有声音都被隔绝了。姜晚晴扑到窗边，看到外面的操场正在举行升旗仪式，可国旗升了一半就停在半空，旗手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保持着挥臂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台的裂缝里塞着张纸条，是用1975年的烟盒纸写的，字迹潦草得像贺铮的："镜子是眼睛，水是记忆，别信他们给的糖。"
糖。她突然想起胸前的红花别针，背面的金属片还在发烫。姜晚晴猛地扯下别针，针尖刺破了手指，血珠滴在金属片上——滋啦一声，别针冒出缕青烟，露出里面的电路板，最上面的芯片刻着"时空管理局734号专用"。
原来这不是表彰会，是时空管理局的记忆牢笼。他们想让她相信自己是安于现状的军属，忘了贺铮，忘了裂缝，忘了所有关于时空的秘密。
窗外的《甜蜜蜜》还在循环播放，姜晚晴捏着那枚被揭穿的干扰器，突然笑了。陈默说过，记忆可以被篡改，但本能不会。她的本能在看到积水洼倒影时发疼，在听到贺铮名字时颤抖，在摸到别针背面的编号时，指尖自动记住了摩斯密码的触感。
铁皮门突然被敲响，三短两长——是贺铮的暗号！姜晚晴迅速把烟盒纸塞进鞋底，将干扰器藏进头发里，用发网罩住。
门开了，进来的是苏白，白大褂上的红星徽章歪在第三颗纽扣上，比昨天又偏了个位置。"姜同志，该换药了。"她举着个搪瓷盘，里面放着支注射器，针头闪着冷光，"林政委说你昨天受了惊吓，给你打支镇定剂。"
姜晚晴盯着注射器里的液体，是淡粉色的，和记忆抑制剂的颜色一模一样。她突然指着苏白的白大褂："苏军医，你的扣子歪了，我帮你扣好吧？"
苏白下意识低头的瞬间，姜晚晴猛地掀翻搪瓷盘，注射器摔在地上，碎玻璃溅起的火星正好落在苏白的白大褂口袋上——那里渗出点淡黄色的液体，是肉毒杆菌培养基，遇火会发出刺鼻的气味。
"你疯了！"苏白尖叫着后退，手忙脚乱地拍打口袋，"这要是被政委看到......"
"看到你还在偷偷培养细菌？"姜晚晴步步紧逼，捡起地上的碎玻璃抵在自己手腕上，"还是看到你其实和我一样，都是实验体？"
苏白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休息室的墙壁突然震动起来，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林政委带着警卫员来了。姜晚晴迅速把烟盒纸塞进苏白的白大褂口袋，用碎玻璃划了下她的手背："就说我情绪激动伤了你，想让你放我出去透气。"
门被撞开时，姜晚晴正"哭"着往墙角缩，苏白捂着流血的手背，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恐惧，有疑惑，还有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反了天了！"林政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把这个疯女人关进禁闭室，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出来！"
被拖出去时，姜晚晴回头看了眼苏白，她正悄悄往口袋里摸，指尖碰到烟盒纸的瞬间，肩膀微微一颤。
原来牢笼里不止她一个囚徒。苏白的机械泵需要定期更换零件，而零件只能来自未来，这意味着她必须依赖时空管理局，却又在被注射记忆抑制剂时，悄悄保留着反抗的本能。
禁闭室的门关上时，姜晚晴听到外面的《甜蜜蜜》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军号声，吹的是熄灯号，可现在明明是早上七点。
她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摸着鞋底的烟盒纸，突然想起贺铮在油井前说的话："记忆会撒谎，但疼痛不会。"她的手腕还在疼，是刚才用碎玻璃划的；手背还在麻，是被苏白的培养基溅到的；心口最疼，是因为知道贺铮可能就在这座基地的某个角落，和她一样被关在记忆的迷宫里，等着彼此用本能的疼痛互相辨认。
禁闭室的窗户被铁皮封死了，但墙角的老鼠洞没堵严实，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姜晚晴对着老鼠洞，用指尖敲出摩斯密码："我在找你"。敲到第三遍时，外面传来回应——是用石头砸墙的声音，三短两长，和贺铮的暗号一模一样。
他果然在。
姜晚晴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笑出了眼泪。记忆可以被关进牢笼，但灵魂会透过墙壁、老鼠洞、摩斯密码的间隙，找到彼此的频率。就像此刻，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外面的石头声渐渐重合，咚，咚，咚，像在敲碎记忆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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