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仓库的木门被踹开时,姜晚晴正蹲在地上翻秋收工分簿。封皮是本1970年的《红旗》杂志,边角被虫蛀得像块破棉絮,手指一碰就簌簌掉渣,可内页里却夹着张崭新的港币——淡绿色的票面上,英女皇的侧脸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1975年的北方农村,这东西比敌特电台更扎眼,比反革命传单更让人胆寒。
“姜晚晴,你装什么聋子?出来算账!”张狗剩堵在门口,手里的枣木扁担被得油光锃亮,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叔说了,你要是算不清我家的工分,这随军的调令就别想揣进兜!”
仓库里挤得水泄不通,社员们的汗味、烂红薯的馊味、还有墙角堆着的化肥味混在一起,把空气搅得黏糊糊的。老会计王福贵缩在最里头的粮囤旁,怀里抱着把黑檀木算盘,珠子碰撞的“咔嗒”声里,总夹着他风箱扯断般的咳嗽。姜晚晴的目光扫过那算盘——珠子用日军降落伞绳串着,沉甸甸压手,可最上面那排明显空了七处,像掉了七颗牙的嘴。
“张狗剩,”她把工分簿往桌上一拍,纸页间飘出片干枯的枫叶,边缘卷得像只虾,是原主父亲夹进去的,“你家秋收出工二十七天,没错吧?”
张狗剩梗着脖子:“没错!一天没落!我叔说了,多劳多得,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
“可其中十三天是雨天。”姜晚晴的指尖划过账本上的墨迹,那墨迹发乌,明显是用掺了烟灰的劣质墨水写的,“队里规定,雨天出工算半分,你家账本上记的却是全分。多出来的六天半,难不成是你家的驴替你下地了?”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有人扯着嗓子喊:“张狗剩家的驴确实比他勤快!上次耕地还比他多走了两垄!”张狗剩的脸“腾”地涨成猪肝色,扁担往地上一跺,震得粮囤上的玉米棒子哗哗往下掉:“你胡说八道!我叔说了,工分都是王会计一笔一笔算的,错不了!”
王福贵的咳嗽声突然停了,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他哆哆嗦嗦地举起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里,姜晚晴听出了猫腻——每次落到“七”这个数,算珠就像被胶水粘住似的卡在半空。她突然想起昨天在公社档案室看到的记录,张富贵家的工分簿上,所有带“七”的数字都比别家多出一截,177分、277分、377分,像故意凑出来的。
“王会计,”姜晚晴突然提高声音,目光像锥子扎过去,“张支书家的工分,你是不是用‘累进法’算的?”
“累进法”三个字刚出口,仓库里的笑声戛然而止。社员们大多没听过这个词,可队里的小学老师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城里工厂才用的算法吗?按工作量递增算分,咱们农村哪用这个?”
王福贵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黑檀木珠子滚得满地都是。他瘫坐在粮囤边,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像条离水的鱼。姜晚晴走过去,弯腰捡起一颗滚到脚边的算珠——那珠子比别的沉,她用指甲刮了刮,露出里面银灰色的芯。
“大家看,”她把算珠举过头顶,阳光从仓库的气窗斜射进来,照亮了里面的铅芯,“这珠子是空的,灌了铅。王会计每次算账,就靠这颗灌铅的珠子偷偷加重张支书家的工分,多出来的数,正好能凑够七颗算珠的数。”
张狗剩见状,抄起扁担就往姜晚晴身上抡:“你个臭娘们,敢污蔑我叔!我让你嘴贱!”
姜晚晴侧身躲开,扁担“啪”地砸在工分簿上,纸页被撕出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用铅笔描的小字——是原主父亲的笔迹,娟秀又有力,记着张富贵用救济粮换酒喝的日期,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
“敌特暗号!”人群里突然有人尖叫。是赵文柏,他不知何时混了进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袖口磨破了边,指着那个符号跳脚,“我在县城见过,美帝的钱上就有这个!姜晚晴果然是特务!她是来搞破坏的!”
混乱中,姜晚晴的手指被掉落的算珠划破,血珠滴在工分簿的“旷工日”上,晕开的形状像个狰狞的“死”字。她这才看清,原主父亲的名字后面,被硬生生添了一百八十个“旷工”标记——正好是他去公社举报张富贵的那三天。在青黄不接的秋收季,扣掉半个月口粮,和杀了他没两样。
“这不是算账,是杀人!”姜晚晴猛地攥紧拳头,血顺着指缝淌下来,滴在地上的黑檀木珠子上,“张富贵用假账害死我爹,现在还要用这些数字钉死我!”
“你血口喷人!”张狗剩还想扑上来,仓库外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贺铮翻身下马,军靴踩在泥地上的声音像敲钟,他的军大衣下摆还沾着公社的草屑,看到这一幕,眉头拧成了疙瘩。
“谁敢动她试试?”贺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山崩地裂的劲,他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缴获的手枪,是朝鲜战场带回来的纪念品,枪套磨得发亮。
张狗剩的扁担举在半空,僵住了。他看看贺铮腰间的枪,又看看地上的算珠,喉结滚了滚,没敢再动。
贺铮的目光扫过散落的算珠,最后落在王福贵身上:“王会计,跟我去公社,把你的算盘也带上。”
王福贵突然号啕大哭,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是张富贵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算错,就把我孙子送去劳改农场!我那孙子才十岁啊……”
姜晚晴捡起那片枫叶,重新夹回工分簿。血珠在叶纹上蜿蜒,像条红色的蛇。她看着贺铮押着王福贵往外走,王福贵的算盘被一个民兵捡起来,七颗缺失的算珠用草绳串着,挂在算盘底下,像串滑稽的吊坠。
“贺营长,”姜晚晴突然喊住他,“这账本上的‘旷工日’,能改回来吗?”
贺铮回头,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指上:“能。公社刚来了文件,要清查所有生产队的账目。你爹的冤屈,会昭雪的。”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临走时往姜晚晴手里塞了个烤红薯,是刚从灶膛里掏出来的,烫得能攥出水。“姜同志,别怕。”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发颤,“你爹是好人,老天爷看着呢。”
姜晚晴握着滚烫的红薯,看着仓库外飘起的细雨,突然明白,这账本里藏的不是数字,是一条条人命。张富贵用救济粮换酒喝的日期,原主父亲被克扣的口粮,王福贵被威胁的孙子,还有那些被多记或少记的工分,都在这些纸页里喘息。
她把工分簿放进怀里,贴着胸口的位置。那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像原主父亲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背。
雨越下越大,敲在仓库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在为那些被数字杀死的人,敲起丧钟。
雨丝顺着气窗的缝隙钻进来,在账本上洇出小小的水痕。姜晚晴找了块破麻袋垫在桌角,把工分簿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指尖划过原主父亲的字迹——那些铅笔字写得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呐喊。
“姜同志,要不……算了吧?”仓库管理员老李蹲在门口抽烟,烟袋锅子在雨雾里明明灭灭,“张支书在公社有人,咱们斗不过他的。”
姜晚晴没抬头,翻到账本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泛黄的工分兑换表:10分工分换1斤玉米面,30分换1尺的确良,100分能换半瓶供销社最俏的雪花膏。她指着“180分”那个数字,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老李叔,这是我爹三天的命。180分能换18斤玉米面,够我娘和小弟撑到秋收。你说,这能算吗?”
老李的烟袋锅子“啪”地掉在地上,他佝偻着背,半晌才说:“你爹走那天,还跟我念叨,说等收了秋,就用攒的工分给你扯块红布,做件新嫁衣……”
话音未落,仓库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张富贵披着件军绿色的干部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擦得锃亮,身后跟着两个戴红袖章的基干民兵。“姜晚晴,你果然还在这儿搞小动作!”他的金牙在阴雨天里闪着光,“王会计都招了,是你逼他改的账!”
姜晚晴把账本往怀里一揣:“张支书这话可笑,账本上的墨迹比我穿越过来的日子还早,我怎么逼他改?”
“穿越?”张富贵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又说胡话!我看你就是反动派派来的特务,用妖言惑众扰乱生产!”他冲民兵使了个眼色,“把她抓起来,送去公社批斗!”
两个民兵刚要上前,贺铮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张纸:“张支书,先看看这个。”
是公社的调查令,盖着鲜红的公章。张富贵的脸瞬间白了,接过调查令的手都在抖:“贺营长,这……这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查了就知道。”贺铮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民兵身上,“这两位同志,刚才在公社说,是你让他们往王会计家扔石头,还威胁他孙子。”
民兵的脸涨得通红,其中一个慌忙摆手:“不是我们说的!是……是王会计自己招的!”
张富贵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民兵骂:“你们两个白眼狼!我平时白给你们工分了?”
“所以你承认给他们多记工分了?”姜晚晴突然开口,声音清亮,“那是不是也该承认,用救济粮换李寡妇的鸡蛋,让赵文柏去县城买雪花膏?”
张富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就要打她:“你个臭娘们!”
贺铮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张富贵“哎哟”叫出声:“张支书,动手打妇女,这可不是党员该做的事。”
仓库外突然传来哭喊声,是王福贵的老伴,抱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跪在地上:“张富贵你个挨千刀的!你还我孙子!你要是再逼老王,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那孩子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怀里紧紧抱着个窝窝头,是王福贵从自家口粮里省出来的。张富贵看到孩子,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嘟囔着:“我也没把他怎么样……”
“没怎么样?”贺铮松开手,张富贵的手腕上立刻出现道红痕,“把人孙子关在柴房三天,只给喝凉水,这叫没怎么样?”
人群又围了过来,李寡妇躲在后面抹眼泪,有人喊:“张富贵还拿救济粮换鸡蛋!我亲眼看见的!”“他还让赵文柏去县城卖粮换酒喝!”
张富贵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突然指着姜晚晴喊:“都是她挑拨离间!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姜家的闺女!她是鬼上身了!”
“我是不是鬼上身,你说了不算。”姜晚晴掏出那片枫叶,举过头顶,“但这账本上的字,是我爹写的。他用命换来的证据,今天必须说清楚!”
她走到王福贵老伴身边,把孩子抱起来,那孩子的小手冰凉,却死死攥着窝窝头。“王大娘,别怕。”她的声音很温柔,“公社的同志马上就来,会还我们一个公道。”
王福贵老伴哭得更凶了:“我家老王不是坏人……他就是太怕了……”
贺铮走到姜晚晴身边,低声说:“公社的人己经在路上了。你爹的工分,我会让他们重新核算。”
姜晚晴抬头看他,雨丝落在他的军帽上,凝成小小的水珠。她突然想起1953年的日记,想起他在雪地里刻她的名字,心里一暖:“谢谢你。”
“谢我什么?”贺铮的嘴角难得地扬了扬,“我是你男人,护着你是应该的。”
张富贵看着这一幕,突然瘫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完了……全完了……”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仓库的泥地上,映出无数个小水洼。姜晚晴抱着孩子,看着远处公社的方向,心里知道,这场用数字和人命做赌注的较量,他们赢了。
但她也明白,这只是开始。张富贵背后的人,赵文柏知道的秘密,还有那些藏在账本背后的更深的黑暗,都还在等着她去揭开。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孩子己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个窝窝头。姜晚晴轻轻把窝窝头放进他的怀里,指尖触到他冰凉的小手,突然想起“7.28”那个数字——还有不到一年,唐山就会发生大地震,到时候会有更多这样的孩子失去家园。
“贺铮,”她轻声说,“我们得攒点粮。”
贺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我知道。”
仓库里的算盘被人捡了起来,七颗缺失的算珠用红绳串着,挂在算盘上,像串血泪凝成的珠子。姜晚晴知道,这把算盘以后还会算很多账,算工分,算口粮,算人命,算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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