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综艺里的笑声罐头般虚假地填充着客厅，沐岑蜷在沙发里，机械地刷着手机。
陈凡的邀约短信安静地躺在屏幕上：
“晚上七点，粤珍轩？新到的医学期刊我是第一作者，想和你分享！”
她盯着“医学期刊”西个字，胃里条件反射般泛起一阵学术性饱胀感，手指悬在键盘上三秒，最终敲下：“抱歉，临时有事，下次吧。”
世界清净了，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抱枕，刚调大综艺音量。
“咚咚咚！”
催命的敲门声，节奏带着某人特有的、死皮赖脸的熟悉感。
沐岑全身的警报瞬间拉响。
夏耀！又是他！
她猛地按掉电视遥控器，客厅陷入一片死寂，她屏住呼吸，缩在沙发角落，祈祷门外那尊瘟神识趣离开。
“岑岑？在家吗？” 夏耀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点试探，随即是更用力的拍门，“我知道你在！电视声儿我都听见了！开门啊！有好事儿！”
沐岑咬紧下唇，纹丝不动。
好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好事，十有八九是给她挖的坑。
门外安静了几秒。
就在沐岑以为他放弃时，脚步声响起，却不是离开的方向，紧接着，是对门邻居李大爷中气十足的询问：“哎？小伙子，你找1702小沐啊？她好像在家呢，刚才还看她出来倒垃圾了……”
完了，要被热心邻居当场拆穿，要是李大爷再认出这张天天在电视上晃的脸，明天小区头条就是“顶流影帝深夜被拒门外，痴情呼唤女邻居”。
巨大的社死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抗拒，她冲到门口，“哗啦”一下拉开防盗门。
“你……”她咬牙切齿，刚想低吼让他闭嘴滚蛋。
门外，夏耀一手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超市环保袋，里面塞满了翠绿的蔬菜、鲜红的肉，另一只手正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看到她开门，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巨大、灿烂的笑容，桃花眼弯得像月牙：
“你看！我就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语气亲昵得像在说“我回来了”。
“怕我被邻居认出来尴尬，对不对？”
“对个屁！”沐岑气得眼前发黑，“赶紧进来！别在门口丢人现眼！” 她一把抓住夏耀的手腕，刻意避开了裹着纱布的部位，用力把他拽了进来，随即“砰”地一声甩上门。
夏耀被拽得一个趔趄，站稳后却毫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环顾了一下客厅，目光精准锁定厨房方向，抬脚就往里走：“正好！地方够大！”
“站住！”沐岑像堵墙一样拦在他面前，警惕地盯着他手里那袋食材，声音都变了调，“夏耀！你要干嘛？！报复我夹你手，所以打算炸了我厨房泄愤？！”
夏耀停下脚步，低头看看手里的袋子，又抬头看看沐岑如临大敌的脸，非但没生气，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举起那只裹着纱布的手晃了晃：
“岑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阴暗吗？炸厨房？”他摇摇头，“我改了！真的！我现在会做饭了！不是外卖加热那种！”
他往前凑了凑：
“我全方位的、深刻的、反思了你当年觉得我没前途的原因！”他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第一，穷！这个我解决了！第二，事业不稳定！现在也稳了！第三！”他加重语气，指着厨房，“不会照顾人！尤其是不会做饭！让女朋友觉得没有安全感！没有家的温暖！这怎么能行？！”
沐岑被他这套“反思理论”震得目瞪口呆。
“所以！”夏耀挺首腰板，像在宣布重大科研成果，“我痛定思痛！特意在一个超专业的明星做饭综艺里，卧薪尝胆，潜心学习！米其林三星大厨亲自指导！刀工！火候！调味！样样精通！”他拍着胸脯保证，“不信？你让我试试？就一顿！我保证，绝对颠覆你对夏耀出品的认知！”
“不行！”沐岑斩钉截铁，指着大门，“带着你的菜，回你自己家！爱做给谁吃做给谁吃！自己吃！我不需要！”
夏耀脸上的灿烂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受伤，但他没气馁，轻轻拉住了沐岑家居服的袖子一角，晃了晃，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岑岑，别这么残忍嘛，明天我就要去横店了。封闭拍摄，三个月。”
沐岑的心不受控制地“咯噔”一下。
三个月？清静三个月？！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瞬间冲淡了刚才的警惕，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
“所以，就当给我个机会，践行一下学习成果？也当给我饯行？好不好？”他晃着袖子，眼神湿漉漉的。
“不好。”沐岑硬起心肠，试图抽回袖子，“慢走不送。”
可夏耀的动作比她更快，在她拒绝的话音刚落，他己经像条灵活的泥鳅，拎着袋子“哧溜”一下从她身侧的缝隙钻了过去，目标明确，首奔厨房。
“喂！夏耀！你给我出来！”沐岑气急败坏地追过去。
厨房里，夏耀己经动作麻利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哗啦啦倒在料理台上，青翠的芦笋、的番茄、纹理漂亮的牛里脊、还有一盒嫩滑的鸡蛋……他挽起衬衫袖子，拿起料理台上一把沐岑用来切水果的、并不怎么锋利的小刀。
“你看好了啊！”他对着追进来的沐岑宣布，语气带着一种“见证奇迹”的郑重，“第一课！基础刀工！”
他左手按住一根芦笋，动作笨拙得像个第一次拿笔的孩子，切出来的芦笋段长短不一，厚薄不均，甚至还有几片被切飞了出去，掉在地上。
“……”沐岑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切个菜仿佛在拆炸弹的架势，额角抽了抽。
就这？还米其林三星指导？颠覆认知？她开始怀疑他是去那个综艺当搞笑担当的。
夏耀显然也对自己的“作品”很不满意，他放下刀，拿起另一根芦笋，换了个角度，这次稍微好了一点，但依旧惨不忍睹。
他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偷偷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沐岑，耳根微微泛红，却梗着脖子嘴硬：“……这刀不行！太钝了！影响我发挥！”
他放下芦笋，又拿起番茄。
这次他学“聪明”了，先把番茄在案板上滚了滚，试图让它更容易下刀。然后双手握住刀柄，包括那只粽子手，高高举起，对着那颗圆溜溜的番茄，眼神凶狠得像要跟它决斗。
“夏耀！”沐岑眼皮一跳，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那是番茄！不是仇人！用不着劈柴的力气！”
夏耀的手顿在半空，有些讪讪地放下。
沐岑看着夏耀手里那颗无辜的番茄，再看看他一脸“我明明按教程操作”的困惑表情，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一把夺过那颗番茄，没好气地把他挤开：“起开！别糟蹋粮食了！”
沐岑把剥好皮的番茄塞回他手里，指着案板：“切！用点巧劲！不是蛮力！”
夏耀接过番茄，重新拿起刀。
厨房像经历了一场微型核爆，案板上躺着身首异处、厚薄不均的番茄尸块，芦笋段散落如战后废墟，几片焦黑的蛋皮黏在锅底发出可疑的糊味。
唯一幸存的是电饭煲里一锅夹生的米饭，散发着半生不熟的气息。
夏耀围着沐岑印着小黄鸭的围裙，鼻尖蹭了道番茄汁，眼神从最初的雄心勃勃，逐渐凝固成一种呆滞的茫然。
他举着锅铲，像举着一面投降的白旗，对着那锅五彩斑斓的“抽象派”炒蛋喃喃：“…教程说…先下蛋液…”
沐岑抱着手臂靠在冰箱门上，从最初的惊怒到麻木，再到此刻，看着夏耀对着那锅灾难现场露出一种近乎委屈的困惑表情，一股想笑冲动冲淡了所有怒火。
她最终还是掏出了手机。
十五分钟后，门铃响起，夏耀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学生，蔫头耷脑地挪过去开门，接过外卖小哥手里沉甸甸的袋子。
浓郁的饭菜香瞬间驱散了厨房里那股焦糊和生腥的混合怪味。
夏耀坐在沐岑对面，吃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完全没了平日镜头前的挥洒自如，连咀嚼都带着点心事重重的沉重感。
一顿饭在诡异的沉默中接近尾声，沐岑放下了筷子。
“夏耀，开机顺利，吃完就回去吧。”
夏耀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
“岑本，就不能把分手的理由告诉我吗？”
“求你了，告诉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改。”
“改？” 沐岑终于抬起头，“夏耀，你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站在娱乐圈金字塔尖，名利双收，前途无量。你还需要改什么？”
她放下纸巾，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昂贵展品：
“娱乐圈漂亮又懂事的女明星一抓一大把，年轻鲜活，知情识趣，哪个不比我这个无趣又刻板的前女友强？你何必死揪着一个大学时候的旧人不放？”
“图什么？” 她轻轻吐出最后三个字。
“图什么？” 夏耀重复着这三个字，他猛地站起身。
“谁上班会喜欢同事啊？！”
沐岑被他奇奇怪怪的回答震得身体一僵。
“沐岑！你以为我夏耀是什么人？！”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是那种被镁光灯晃花了眼，分不清真心假意的蠢货？还是那种离了女人就活不了的种马？”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沐岑下意识地想后退。
“娱乐圈？那是什么地方？是名利场！是绞肉机！是戴着面具的假面舞会！那些笑脸！那些吹捧！那些贴着喜欢标签的接近。哪一样不是冲着利益？”
他声音低了下去：
“她们喜欢的，是聚光灯下的影帝夏耀，是代言费天价的顶流夏耀，是能带她们上热搜、撕资源的工具夏耀！不是我！”
“不是我夏耀这个人！不是那个会为了一个破电影角色跟导演拍桌子吵架的傻逼，不是那个半夜被噩梦吓醒会抱着枕头发呆的胆小鬼，更不是那个那个连自己女人为什么离开都想不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撞了五年南墙的蠢货！”
巨大的情绪宣泄让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沐岑，肩膀微微耸动。
“大学……”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温柔，“那只我们在雨里捡回来的玳瑁猫，你还记得吗？瘦得皮包骨，淋得透湿，缩在纸箱里发抖，你抱着它，用你的毛巾一点一点给它擦干，眼睛红红的，说它没家了……”
“后来，它病了，我爸妈断了我的钱，朋友都劝我别做梦了，回去继承家业才是正经……只有你……”
“只有你……沐岑。是你……把你实习攒下的最后一笔钱，说：‘我们带它去看医生，还有你的梦想，别放弃。’”
“是你，在我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台词，演得像个傻子的时候，放下厚厚的法律书，看着我说：‘夏耀，你演得真好，将来一定能成大明星！’”
他向前一步，微微弯下腰，目光与坐在椅子上的沐岑平视。
“岑岑，那个在我一无所有、像个傻逼一样做着白日梦的时候，唯一相信我、支持我、把最后一块面包掰给我一半的女孩，那个会因为我拍戏受伤哭得比我还凶，会因为我拿了个小奖笑得比我还傻的女孩，那个把流浪猫当宝贝，把我看得比她自己前途还重的傻姑娘，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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