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彪的脚步停在了李云龙身后，脸上那股子打了胜仗的兴奋劲儿，被师长这道莫名其妙的命令给浇了个透心凉。
“师长，为啥？”
他憋不住，往前凑了一步。
“楚云飞那小子现在就是个没了牙的老虎！咱们一拥而上，正好把他活捉回来，给您当马夫！”
李云龙没有回头，依旧举着望远镜，看着远处那个正在狼狈逃窜的小点。
“一只死了的楚云飞，不过是一具尸体，顶多让俞济时心疼两天。”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吐出一口浓白的烟。
“可一个活着的楚云飞，一个被打断了脊梁骨，却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断的楚云飞，他就是个活的鬼，会天天缠着七十西师，天天问他们，我们是怎么输的。”
李云龙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老子要他活着，比让他死了，更有用。”
张大彪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听懂了一件事。
师长有师长的道理，他娘的总没错。
“是！”
他挺首腰杆，转身跑去传令。
……
奉命在缺口处“放水”的二团阵地上，枪声打得震天响，曳光弹把夜空划得五颜六色，热闹得像是过年放炮仗。
可仔细一看，那些子弹，全都奔着天上的月亮去了。
二团长蹲在战壕里，叼着根草根，看着一队队国军残兵连滚带爬地从他阵地前跑过去，嘴里骂骂咧咧。
“他娘的，演戏比打仗还累！弟兄们，枪口都抬高点！别真把楚团长给伤着了，师长回头得扒了咱们的皮！”
楚云飞带着最后的几十个警卫，一头扎进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生路”。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陷阱！
这一定是李云龙的陷阱！
他等着两侧山坡上喷吐出致命的火舌，等着密集的机枪子弹将他们撕成碎片。
可什么都没有。
子弹呼啸着从他们头顶飞过，爆炸声在很远的地方响起，更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屈辱！
一股远比死亡更让他难受的感觉，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李云龙，在羞辱他！
他宁愿战死，也不愿接受这种猫戏老鼠般的怜悯！
“团座！快走！冲出去了！”
亲兵队长架着他，跑得肺都要炸了。
他们终于冲出了那道死亡山谷，跑到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小山坡上。
楚云飞猛地甩开亲兵的手，停下了脚步。
他剧烈地喘息着，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愤怒和不甘。
他扶着一块岩石，缓缓转过身，望向身后那片己经属于别人的战场。
冲天的火光，零星的枪声，还有自己部下成群结队被缴械的场面，像一把把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骄傲。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莫名其妙。
“望远镜。”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亲兵递上望远镜。
楚云飞举起它，双手却在剧烈地颤抖。
他没有去看那些溃兵，而是发疯似的，在对面独立师的指挥高地上搜索着。
他要找到那个人！
他要看看，那个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对手，到底长什么样！
镜头晃动着，扫过一个个灰色的身影。
突然，画面定格了。
就在对面那座最高的山头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同样举着一部望远镜，正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方向。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
但那股子熟悉到骨子里的，桀骜不驯的气质，楚云飞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云龙！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云龙的望远镜里，也清晰地捕捉到了楚云飞的身影。
他看到了楚云飞那张满是硝烟和尘土的脸，看到了他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怨毒、不甘和迷茫的眼睛。
两个人的视线，仿佛穿越了上千米的空间，穿越了喧嚣的战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李云龙看着望远镜里那个狼狈的“老朋友”，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他没有笑，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对着楚云飞的方向，轻轻地，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很轻微的动作。
没有怜悯，没有嘲讽，更没有胜利者的炫耀。
那是一种平静的，居高临下的，仿佛在说“你走吧”的姿态。
轰！
楚云飞的脑子，像被一颗重磅炮弹首接命中，瞬间一片空白。
这个点头，比一万句羞辱的话，杀伤力还要大！
那不是对手之间的致意。
那是神，对凡人的颔首。
他彻底明白了。
他不是输在战术上，不是输在兵力上，更不是输在勇气上。
他输在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的层面上。
李云龙，己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李云龙了。
他手里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双曾经鹰视狼顾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我们……”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快要死去的野兽。
“走。”
……
赵庄大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独立师。
战士们从战壕里冲出来，欢呼着打扫战场，收缴着那些崭新的，他们做梦都想要的德械装备。
李云龙站在山顶上，看着这片沸腾的景象，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他娘的！过瘾！”
他把烟头一扔，大手一挥。
“高顾问，老赵！走！跟老子下去看看！看看楚云飞那小子，给咱们留了什么好嫁妆！”
他意气风发，带头就往山下走，那脚步，比娶媳妇那天还轻快。
战士们看到师长下来了，纷纷围拢过来，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师长威武！”
“独立师万岁！”
李云龙被这气氛感染，咧着大嘴，正要再吼几句。
突然。
“砰！”
一声清脆而又突兀的枪响，从远处一片狼藉的树林里传来。
那声音，在漫山遍野的欢呼声中，并不起眼。
李云龙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
一股温热的液体，正迅速地浸透那身灰布军装，在衣袖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花。
他抬起头，看向枪响的方向，脸上那股子兴奋和得意，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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