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枪响，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破了漫山遍野的欢呼。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云龙的身上。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左臂上迅速扩散开来的那片深色，那温热的液体正顺着指尖滴落。
“他娘的！”
李云-龙骂了一句，脸上那股子打了胜仗的得意，瞬间被一股恼火取代。
“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师长！”
“保护师长！”
张大彪和段鹏像两头被激怒的豹子，一左一右护在了李云龙身前，几十个警卫员的枪口，瞬间指向了远处那片树林。
“屁大点事！”李云龙一把推开他们，扯开袖子看了一眼。
一个血洞，前后透亮。
“贯通伤！没伤着骨头！”他咧嘴一笑，那股子浑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
“给老子随便包一下，老子还要去看看楚云飞的嫁妆呢！”
卫生员提着药箱跑了过来，刚要拿出那套用了八百遍的纱布和碘酒。
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药箱。
高振邦挤了进来，脸色平静，眼神却不容置疑。
“都让开。”
他蹲下身，打开一个从没见过的绿色帆布包。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瓶瓶罐罐和密封的纸包。
他拧开一瓶液体，一股刺鼻的味道散开。
“这是消毒酒精。”
他一边说，一边用镊子夹着棉球，仔细地清理着李云龙的伤口。
李云龙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却还不服软。
“高顾问，你这玩意儿，比老子的枪子儿还厉害！”
高振邦没理他，又撕开一个纸包，将一些白色的粉末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消炎粉，防止感染。”
最后，他用一卷雪白的，带着独立包装的无菌绷带，以一种专业而又快速的手法，将伤口包扎得严严实实。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周围的卫生员目瞪口呆。
“行了！”李云龙活动了一下胳膊，感觉除了有点疼，没啥大碍。
“老子……”
他话没说完，高振邦站了起来，看着他。
“老李，这不是商量。”
高振邦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子弹穿过去了，细菌就进去了。你现在不当回事，三天后就得发高烧，七天后这条胳膊就得烂掉，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指了指山下的路。
“去后方野战医院，必须去。”
李云龙脖子一梗，还想犟嘴。
可当他看到高振邦那双平静的眼睛时，那股子蛮横劲儿，不知怎么就泄了。
他想起李家坡那神仙一样的炮火，想起野狼沟那开了天眼般的伏击。
他娘的，这个高顾问，邪乎得很。
“去就去！”李云龙嘟囔了一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老子也正好歇歇脚，这仗打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
独立师野战医院。
李云龙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他躺在病床上，胳膊上吊着绷带，整个人像一只被关进笼子的老虎，浑身不得劲。
他觉得小题大做，可医生护士们却把他当成了易碎的宝贝。
“师长，您该换药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李云龙抬起眼皮，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护士，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那护士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她身上有股子书卷气，跟这硝烟弥漫的野战医院格格不入。
李云龙闲得发慌，那老毛病又犯了。
“小同志，你这手，长得可真好看。”
他盯着人家给他解绷带的手，咧嘴一笑。
那护士手上的动作一顿，脸颊微微泛红，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首长，请您严肃点！”
“我咋不严肃了？”李云龙一脸无辜，“我这是夸你呢！你们文化人，不都讲究这个吗？”
护士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好低下头，专心换药。
“小同志，你叫啥名字啊？”
“田雨。”
“田雨？好名字！人跟名字一样，水灵！”
田雨的脸更红了，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重了一些。
“嘶——”李云龙倒吸一口凉气，“你这小同志，是想谋杀功臣啊！”
“谁让你胡说八道的！”田雨小声嘀咕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接下来的几天，李云龙成了这间病房里最不安分的伤员。
他一会儿嚷嚷着要喝酒，一会儿又拉着田雨，给她讲自己在赵庄是怎么收拾楚云飞的。
他讲得眉飞色舞，荤素不忌。
“……那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老子就在山头上看着，真想给他屁股上来一脚！”
“你猜怎么着？老子最后还朝他挥了挥手！气得他差点从山坡上滚下去！”
田雨每天被他逗得又气又笑。
她从别的伤员口中，听说了这位传奇师长的另一面。
听说了那场神仙般的赵庄大捷，听说了他是如何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打垮了王牌七十西师。
眼前的这个男人，既是战功赫赫的大英雄，又像个爱吹牛的邻家大哥。
这种奇特的混合，让她感到强烈的好奇。
她开始在换药之外的时间，也主动过来看看他，听他吹牛。
这天下午，病房里来了一位大人物。
王副军长带着几个参谋，前来探望“英雄师长”。
“云龙同志啊！打得好！打得漂亮！”
王副军长握着李云龙没受伤的手，满脸笑容。
“你这一仗，可是给我们整个军都长了脸啊！”
他寒暄了几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旁边正在给李云龙整理被褥的田雨身上。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位小同志，是哪个单位的啊？”王副军长摆出领导的架子，和颜悦色地问道。
“我看你工作很认真负责嘛！”
田雨有些拘谨，站首了身子，轻声回答：“报告首长，我是院部的护士，田雨。”
“田雨，好名字。”王副-军长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欣赏。
李云龙躺在床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一声。
他娘的，跟老子抢食吃，你还嫩了点！
他没理会王副军长，而是冲着田雨大声嚷嚷起来。
“田护士！快！给老子拿个罐头来！”
“美国牛肉的！老子打了胜仗，就馋这一口！”
他的声音，成功地打断了王副军长和田雨的对话。
田雨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王副军长。
王副军长的脸色，微微有些僵硬。
李云龙却不管那些，继续喊道：“快去啊！再不去，王副军长可就要替我吃了！他官大，我可不敢跟他抢！”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一股子无赖的劲儿。
王副军长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田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瞪了李云龙一眼，那眼神里满是嗔怪，转身跑去拿罐头了。
王副军长站在原地，像个被戳破的皮球，尴尬无比。
他看着李云龙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看了看田雨跑开的背影，知道自己是自讨没趣了。
“云龙同志，你好好养伤！”
他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便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田雨拿着一个黄色的美式罐头回来时，王副军长己经不见了。
她把罐头递给李云-龙，脸上还带着笑意。
“你这人，真是……”
她想说他无赖，又觉得不妥。
李云龙接过罐头，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咧嘴一笑。
“咋样？”
他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俺老李这文化水平，还行吧？”
田雨看着他那张自信、风趣，又充满了英雄气概的脸，心跳得厉害。
她低下头，一颗芳心，彻底乱了。
……
半个月后，李云龙伤愈归队。
独立师师部，为他和田雨，举办了一场简单而又热闹的婚礼。
就在全师上下都沉浸在双喜临门的欢乐中时，高振邦找到了正在傻乐的李云龙。
他递给李云龙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
“老李，仗差不多打完了。”
高振邦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
“可咱们的学习，才刚刚开始。”
李云龙愣了一下。
“学习？学啥？老子现在识的字，比咱全师加起来都多！”
高振邦笑了笑，眼神变得深邃。
“南京军事学院，专门培养咱们军队高级指挥员的地方。”
他转过头，看着李云龙。
“你这样的人才，不去那里深造一下，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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